为虎作伥十万菜团

518、莫愁:其实……太仓银矿没被炸……(5k)

祠堂内的火焰仍在燃烧,可天地间的温度却跌落下来。

赵都安深吸口气,握紧手中镇刀的刀柄,望向前方女神官的背影:“玉袖道长……”

整个人犹如风吹雨打了一年的破旧年画,开始褪色的玉袖咳嗽了起来,她以手掩口,手心多出一滩猩红的血,语气却依旧坚定:

“贫道可以应付。”

诅咒——

无疑是极不讲道理的力量,当初堪比天人境的徐贞观在洛山之巅,也依旧被白衣门上下咒杀成功,帝星黯淡,运势跌落,何况玉袖?

白衣门术士充分诠释了“打败你不需要我变强,只需要让对手变弱”的意义。

尸罗衣拄着哭丧棒,平静笑道:

“你们照看赵大人就好,她的对手是我。”

于是,其余四名术士齐刷刷目光锁定了赵都安,防止他插手。

玉袖单手缓慢掐出一个剑诀,腰间青玉飞剑跃出,循着她周身盘绕起来,她径直朝白衣门少主踏出步子,说道:

“丧神、死神同气连枝,都热衷于汲取死气,贫道早该想到,你们会热衷于游走于前线战场,若只吸纳战场上萦绕的丧气、死气倒也无关痛痒。

可你等胆大到屠村焚祠,历代天师教诲的斩妖除魔四字果然大有……道理!”

一团绚烂的剑光骤然亮起,疯狂流散的剑气弥漫整座祠堂,玉袖脚尖一点,弯腰前冲,右手剑指递出,青玉小剑拖曳出残影,仿佛拽着她前行。

因太快,人影几乎融入剑光,如暴雨决堤时,拦江大坝崩塌缺口奔涌出的湍流,以大地为河床,奔涌冲刷向尸罗衣。

在赵都安的旁观视角下,青玉小剑在湍白剑气中极为醒目,哪怕经过五人咒杀,依旧爆发出璀璨清光。

斩除邪祟。

邪不压……正?

尸罗衣迎着天师弟子盛怒一剑,不慌不忙,手中拄着的纯白哭丧棒转为纯黑。

天空中,那凭空如大雪飘落的白色纸钱,亦转为黑色。

一片片黑色的纸钱如被玉袖的青玉剑牵引,汇聚而来,一片片崩散为流散的晦气。

摧枯拉朽的剑锋肉眼可见地迟缓,最终停滞。

尸罗衣笑了笑,双手交叠,哭丧棒狠狠再朝地下一刺!

“轰——”

周遭地面摇晃,突兀裂开足足七口黑木棺材,自大地裂缝中立起。

七口棺材略显虚幻,并非实体,式样与尸罗衣腰间悬挂的小棺材一般无二,只是放大许多倍。

“砰!”

“砰!”

“砰!”

……

漆黑棺盖炸裂,涌出七头以穿着崭新铜钱的红线绑缚的干尸,眼眶燃幽绿磷火。

干尸扬起脖颈,遍布尖锐牙齿的口器喷出污浊“丧气”,赵都安眼皮狂跳,注意到周遭地面草木枯萎。

“藏污纳垢。”

玉袖眸子一冷,脚尖点地,却是电射倒退,拉开距离,过程中双手掐诀,滞空的飞剑如被无形细线拽回,再次亮起,盘绕女神官旋转一圈,剑芒更胜从前。

“剑二!”

玉袖吐字,飞剑“叮”的一声撞在一头干尸胸口,后者砰地爆炸开,化为漫天黑色纸钱。

尸罗衣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召唤三头干尸护身,三头炮弹般向玉袖弹射袭来。

玉袖两条洁白出尘的袖口中,吹出两袖清风,吹开污浊,吸取诸多咒术负面状态。

袖口滑落,显出她白皙的手腕,两条手腕上各有一条细细的玉镯。

她双手各自掐诀,朝前递出,两只玉镯旋转飞出,噗噗两声,将两头并无实体,由丧气凝结的干尸撞为漫天纸钱。

失去力道的飞剑已撤回,玉袖布鞋尖端抬起,脚跟原地一旋,身躯转了一圈的同时,锋锐再上层楼的飞剑呼啸而出:

“剑三!”

刹那功夫,又两头干尸被一剑对穿,方甫黯淡无光撤回。

盘绕腰身一圈,又是“剑四”。

这次,尸罗衣付出了最后两头干尸,外加二十片纸钱才将其挡下。

玉袖面色不改,一鼓作气第五剑低沉呼啸而出,出剑时已是气势沛然如滚滚大潮。

天空上足足三分之一数目的黑色纸钱崩溃为晦气,才令这一剑无功而返。

只是玉袖这次收剑后,却没有立即打出“剑六”,而是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她白皙的肌肤多了一片片尸斑,红疹,淡淡的青筋转为黑色,似已病入膏肓。

尸罗衣负手而立,得意笑道:

“不愧是天师府内罕见的修剑道的天才,相比于滨海道那个被朝廷杀了同修六七口飞剑的老道士,你只修一口,惟精惟一,反而驾驭的得心应手。

若你能不给人喘息之机再出两剑,或许真能杀我,可惜在这个地方,你拖的越久,越会虚弱,如何再能一剑更比一剑强?”

玉袖回答他的,是第六剑。

空中余下三分之二的纸钱化为飞灰,可玉袖却似乎没法再出剑了。

而趁着这空隙,吓了一跳的尸罗衣一拍腰间小棺材,地面再次裂开七口棺材,七只干尸再次爬起,看的一旁的赵都安眼皮都不禁狂跳!

他突然意识到,为何天师府从始至终斩妖除魔。

不只因为这群邪神信徒不择手段,残害生灵,更因为当这群“魔道”选择放弃为人的底线后,他们会迅速地变得异常强大。

所以必须提早扼杀,否则一旦长成,会极具威胁。

玉袖用洁白的袖子,擦去嘴角发黑的血渍,忽然说道:

“你不试试来杀我?”

尸罗衣顿时警惕起来,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脚步后移,让自己被七具干尸保护好,很认真地道:

“虽然本少主的确很心痒,但身为张衍一的弟子,你会没有点保命的底牌?不过我劝你现在就离开,否则你再拖下去,等诅咒深入骨髓,我怕我真的忍不住干掉你。”

离开么?

身为以速度和攻伐著称的“剑修”,哪怕驾驭的只是巴掌大的飞剑,但若想走,依旧没有问题。

可玉袖却只是喘息了几次,再次擦了擦嘴角,挺直腰杆,笑了笑:

“你不来,那贫道就过去了。这么多人看着,若拖的太久,的确有辱我天师府的脸面。”

尸罗衣怒极反笑:“你拿什么杀我?”

玉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擦过悬浮在身前的青玉小剑。

那盘绕身周的清风忽然分成二十四股,呜咽着疯狂灌入剑身,一股强烈的不安在所有人心头涌动。

叠加了二十四注清风的小飞剑在女道士的纤细的手掌牵引下,划了个圆,于是多出了二十四柄飞剑。

每一代朱点童子晋级世间后,都被勒令外出游历,效仿先贤行走四方,因而在江湖中扬名。

“青玉剑”的绰号就是这样拥有的。

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玉袖的这口飞剑并不叫“青玉”,它真正的名字叫“惊蛰”。

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划分二十四节气。

“地神”按节气而动,时至惊蛰,阳气上升、气温回暖,万物复苏。

大地会喷出地气,古练气士采气,所采撷的便是这个。玉袖游历数年,采了两袖清气。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玉袖轻声低语:“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

女道士蓦然抬头,并指如剑:

“剑七,惊雷。”

所有人听到宋家庄上空炸开一团旱雷!

“咔嚓——”

七头干尸如烈阳普照下的雪人,嗤嗤消融,丧气疯狂钻入大地,阴风不再。

尸罗衣大惊失色,抬手一抓,四名白衣术士被他推向前方,被惊蛰剑洞穿!

剑势不减!

“噗!”

尸罗衣口喷鲜血,如断线的风筝般朝远处跌去。

“他要跑!”赵都安眼疾手快,镇刀蓦然隔空一劈,飞剑与刀气不分先后,如两记落雷炸在尸罗衣身上。

然而一片片漆黑的羽毛却凭空出现,将大半气机挡下,一只黑色的乌鸦猩红的爪子勾起尸罗衣肩头,奋力振翅。

“哗哗——”

地面裂开一条大豁口,内里有虚幻的河流奔涌,乌鸦抓着尸罗衣跌入裂口,大地愈合,人消失无踪。

……

十几里外。

冥教首领屁股下的坟头震动起来,他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目睹坟头中拱出一头乌鸦,以及重伤昏迷的尸罗衣。

“呸呸……”乌鸦吐出满嘴的黄泥,骂道:

“吓死爹了,好凶的后生。”

形貌潦草,背负铜钱剑的冥教首领确认尸罗衣没死,摇了摇头,恨其不争:

“若不是我在这,就死透了。”

乌鸦眼珠转动,鼓动道:

“你不去为他报仇?冥教和白衣门同气连枝,你若替他报仇,这家伙的娘亲肯定对你另眼相看。没准缔结冥婚的时候,可以免一笔彩礼。”

冥教首领冷笑,毫无征兆拔剑,将乌鸦枭首,不过掉了脑袋的黑乌鸦很快又将残缺的身体拼凑好,讥讽道:

“他急了,他急了……”

冥教首领收剑,面色如常,弯腰拎起尸罗衣,就往远处的荒草中走: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救他一命,可以卖个好价钱。”

走出几步,他身影渐渐淡去,消失无踪。

……

……

“不用追了,是冥教的强者出手,继续追下去讨不到好处。”

玉袖见赵都安脸色难看,提醒道。

赵都安缓缓收刀归鞘,瞥了眼地上四具术士尸体,皱眉道:“冥教?”

之前,他没有选择出手的真正原因,是裴念奴突然“苏醒”,在他

的体内给了他危险预警,赵都安才得知,附近还有强者在。

玉袖从袖中取出一枚纯白丹丸,喂入口中,吞服下去,脸色肉眼可见转好,扭头看向他,解释道:

“冥教和白衣门信奉的神明很相似,一个主死亡,一个主丧葬,两派修行都需吸纳人死亡后残留的‘气’,历代凡有战火滋生,战场上就少不了两派的术士打秋风。

不过一般来讲,两派为正道所不容,很是低调。

此番白衣门与慕王府搅合在一起,大概有了底气,才冒了头,不过白衣门的人也不多,今日死伤惨重,一时半刻也不会冒出来了。

至于冥教……冥教的人鬼祟的很,整日挖坟掘墓,不擅厮杀,唯独自保能力极强。”

也就是说,没啥攻击力,但就是打不死呗?

赵都安突然想起,当初蛊惑真人复活入京,朝廷就曾猜测,此人复活与冥教有关,不过蛊惑真人乃是五猖教的成员……

而五猖教极为松散,成员之间互相都不怎么认识,是个比较另类的邪神教派了。

“大人,您没事吧?”

这时,其余轻骑、供奉才纷纷赶来。

赵都安摇了摇头,表示并无大碍,询问了下情况,得知整个宋家庄盘踞的叛军都被击杀。

霁月也幽幽飘了回来,表示庄子内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可惜经过这一轮灭族,整个宋家庄还活着的人,也就剩下十几个了,大多是躲藏在各处幸存下来的。

恩,还没算上之前逃掉的那一群少年少女。

“族长!”

少年小五不知何时,竟跑了回来,扑在祠堂废墟中一具尸体旁痛哭。

赵都安沉默,走过去,揉了揉少年的头,对他道:

“带上其他人,去府城吧。”

少年哽咽点头。

赵都安深深吐出口气,望着一片废墟的庄子:“肃清周边,而后……回城!”

他得去见见薛神策了。

……

……

太仓府城。

“呜呜——”

攻城的叛军后头,突然传出鸣金收兵的号角,所有叛军如归巢的工蚁,开始有序撤退。

城头上,已是疲惫不堪的朝廷士兵们心头涌上劫后余生的喜悦,纷纷跌倒在地,疲倦如潮水冲刷躯体。

“这就退兵了?”知府孙孝准愣了下,“为什么突然撤了?”

薛神策伫立城头,眉头也拧成麻花。

这时候,一名斥候疾速奔上城墙:

“报!赵都督所率京营援兵已抵达府城以北十里外!”

什么?援兵到了?!

城头上所有人都愣住了,继而心头涌起强烈的喜悦。

“原来如此,必是叛军侦查到援军赶到,所以才慌忙撤离!”孙孝准恍然大悟。

一名军官激动道:“枢密使大人,是否开城门,反攻追杀?”

薛神策是唯一没有被喜讯冲晕头脑的人,他冷静地观察着城下叛军撤离的阵型,摇头叹息道:

“不必追击。敌人并非仓促撤离,而是明显早有完善筹备,不急不缓,撤中有序,以城中疲惫军力,若此刻出城追杀,只会被吃掉。

至于援军虽强,可还在十里外,等抵达,叛军也已有足够时间撤走……苏澹这个‘举人将军’着实令人另眼相看,是个难缠的对手。”

掐灭追击的心思,薛神策转身,看向众人:

“传令下去,东、西、南城门继续戒严,以防意外。孙知府,劳烦你命人安民,告知敌人撤走,援军抵达的消息,其余人随我一同去北城,迎接赵督军。”

“是!”

……

俄顷,太仓府城北门。

以薛神策、孙孝准为首的一群当地官员、将领等到了乌泱泱抵达的援军队伍。

“哈哈,枢密使大人,听闻府城遇袭,我等快马加鞭赶来,可还算及时?”

身材魁梧如沙场猛将,却心思缜密的神机营指挥使石猛大笑着走来,身旁跟着不苟言笑的五军营指挥使袁锋。

看到二人,薛神策脸上终于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的很及时,再晚一会,敌军已被我剿灭了。”

二人一愣。

孙孝准笑道:“枢密使与你等说笑呢。”

石猛和袁锋这才哭笑不得,却也是心头一松:枢密使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明局势还在掌控中。

薛神策看了二人一眼,好奇道:“赵都督何在?”

二人正要回答,忽然后头一道身影走来,莫愁迈莲步走近,面色严肃地朝众人点了点头:

“薛大人,孙知府,听闻贼子攻城,损失如何?”

“见过莫昭容。”二人忙见礼,不是给莫愁的礼,而是给她代表的女帝。

赵都安和莫愁,乃阵前一明一暗两位督军,这是情报中早提及的。

而提起损失,知府孙孝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眉间阴云重新笼罩。

他张了张嘴,突然摘下乌纱帽,深深作揖,双手捧起乌纱,举向莫愁,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哀声道:

“此番叛军袭城,将我等拖在城中,另调兵入境,捣毁太仓银矿,朝廷蒙受重大损失,此罪,皆乃本府保境安民不利,责无旁贷,孝准……愿领受一切责罚!”

薛神策闻言也沉默下来,援军抵达的喜悦荡然无存!

是了,叛军虽然撤军,但从时间算,太仓银矿此刻只怕早已被炸毁了。

这么大的损失,是无法挽回的,这场仗,终归是他们打输了。

薛神策忽然上前一步,沉声道:

“此地主将是我,太仓银矿被毁,与孙知府无关,我一人担之!战后,我将上奏陛下,恳请责罚!”

话音落下,太仓一方一名名将领、官员纷纷齐声道:

“此罪乃我等失职,我等上下当一同担责!”

莫愁、石猛、袁锋等援军队伍中的将领看到这一幕,面面相觑。

莫愁表情怪异道:“其实……太仓银矿应该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