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6、灭族!
云浮叛军正面袭城,以府城内百姓将朝廷主帅薛神策死死拖住,而敌人的轻骑却悄然越过防线,朝太仓银矿而去。
新官上任尚有三把火,赵大都督当即率领神机营火枪骑兵,循着脑海中的地图,以最短的路径,赶赴目的地。
太仓府城外,一场厮杀正在上演。
城门紧闭,上空笼罩沉重气息,巨大、嘈杂的喊杀声隔着厚厚的城墙都能听见。
高高的城头上,薛神策屹立在最醒目的位置观战,他身披锁甲,背后飘逸猩红披风,身旁屹立一杆方天画戟。
站在那里,犹如定海神针一般。
城下军阵喊杀声震天,鼓声如雷,叛军如蚂蚁般硬扛着箭雨,架设云梯,试图攀上城头。
城头上以滚木落石阻挡的守军竭尽全力,也几次险些被撕破防线。
双方兵力太过悬殊。
但朝廷一方的士兵只要扭头回望,瞥见高高城头上,旌旗簇拥着的那道身影,便会生出浑厚底气与高昂战意。
虞国“军神”的名号,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薛枢密使,战况如何?”女墙上,太仓知府孙孝准气喘吁吁跑来。
一年不见,他愈发精瘦了,乌纱帽檐下,拱出一根根半白的发丝。
薛神策转回头,目光平静:
“知府安抚城内民心即可,本帅在此,太仓城固若金汤。”
他平常的语气,落在众人耳中有股安心的力量。
孙孝准点了点头,眼神感激,身为太仓知府,当日面临叛军来势汹汹,孙孝准已做好了焦土之策,固守府城,以殉皇恩的打算。
幸好薛神策领兵赶到,这段时日,薛神策整合本地兵力,屡次出手,成功遏制住云浮军的攻势。
若非兵力实在捉襟见肘,薛神策留下了大量兵马在东线,防守靖王,带来的兵士着实有限,以其军事指挥才能,或已发起反攻,收复失地,也未可知。
然而今日敌人似察觉到紧迫感,忽然向太仓发起进攻。
眼下这场攻城,已是第三轮。
孙孝准见城头上暂时并无叛军攻杀上来,心头稍稳,苦涩道:
“枢密使,敌人这几日本已偃旗息鼓,有退守之姿态,为何今日一反常态?如此凶猛?”
薛神策视线扫想城下,沉声说道:
“那个苏澹比我想象中更疯狂,赵都督率援军驰援西线的情报,对方必是已知晓。这群贼子很清楚,我如今被动挨打,只因兵力不足,一旦援军抵达,攻守之势异也。
所以,他们想在赵都安抵达前,再捞一点。孙知府,不必忧心,不要看底下的叛军众多,但据我观察,他们没有出尽全力,他们的目标不是攻陷府城,应是破坏。”
在他身后的一张搬到城头的桌案上,赫然平铺太仓府地图。
其上多个区域被标记圈点。
薛神策并未截获情报,只凭经验做出判断。
因此,在敌军逼近府城时,他就命令手下得力干将率领骑兵,火速从东西城门出城,赶赴几座粮仓支援。
以防军粮被断,也因此导致城内兵力告急,只能由他亲自城头督战,凭借城墙抵挡。
“可惜,我手中可调动兵力太少,必须留下足够的人手守城,以免城破,还有一些关键地无法调兵防守!”
薛神策拳头咔嚓攥紧,嘴唇紧抿。
孙孝准安慰道:
“枢密使用兵如神,怎奈何敌众我寡?
那慕王非但策反了西南边军,麾下有赵师雄为马前卒,更大肆抽调民户为兵,据说云浮一地,每户抽一丁,慕王躲在淮水道,更得到不少士族鼎力相助……”
“报——”
突然,一名传令兵颈后插着红旗,近乎力竭地连滚带爬跑上城头:
“禀将军,西侧斥候回报,有大群叛军轻骑撕破防线,似朝太仓……太仓银矿方向而去!”
银矿!
苏澹的目标竟不是粮仓,是银矿么?难不成……
孙孝准的脸色骤然大变,银矿虽不如军粮紧急,但长远来看,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一旦银矿出问题,朝廷凭借新政短暂缓过来的国库将再陷困窘。
“怪不得陛下回宫的消息已传开,云浮叛军却仍旧猛攻,目的就是为了抢夺银矿!如今见抢夺不成,便生毁去心思!”
孙孝准大急,望向薛神策。
后者面沉似水,却不显慌乱,只是淡淡道:“知道了。”
只是……知道了?
传令兵与孙知府同时怔住。
薛神策微微闭目,沉默不语。
为将者,最忌犹豫不决,贪多不舍,哪怕立即传令守护粮仓的兵力赶赴太仓,也来不及了。
何况,谁敢确定,这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孙孝准看懂了他的意思,双膝一软,险些跌倒,慌忙
以手扶住墙垛,他苦涩摇头,摘下乌纱帽,露出短短一个月,便白了一半的头发。银矿若毁,哪怕太仓城守住,他这个知府也该以死谢罪。
“杀——”
这时,城池下方敌人军阵豁然裂开一道口子,几十名肉山般的军汉抱着一根巨树包裹铁皮制成的“攻城锤”,喊着号子,在大群举盾士兵的掩护下,朝紧闭的城门攻来。
城头守军,人人色变。
双眸紧闭的薛神策垂在右侧的手背青筋隆起,手中方天画戟含怒掷出!
“呜!!”
黑沉的长戟如一根超大号箭矢,经无形铰链蓄力,隆隆而出,将城门外平地炸开一个深坑,距离最近的军士被冲击波掀飞,倒了一片。
叛军们惊骇地望着那深深扎在坑底的大戟,如潮水般退去。
薛神策望天,眼皮缝隙中透出一丝忧虑:援军再不抵达,只怕太仓也坚守不了太久。
……
……
太仓银矿在府城郊外,乃是一座巨大的深坑,内里矿洞幽深,四通八达。
赵都安率领轻骑一路狂奔,循着记忆抵达巨大矿坑边缘时,眼皮狂跳,望见下方矿场地上,散落不少尸体。
取而代之的,乃是一队新的兵士,在逼迫一群挖矿的百姓,向矿洞中搬一个个白色布袋。
“是火药。他们要炸矿!”赵都安隔着老远,脸色变了。
因缺乏相应技术,朝廷在挖矿上对火药的使用很谨慎,太仓银矿尤其如此。
一旦在特定位置引爆,矿坑被掩埋,再想清理干净,重新投入使用,便是个大工程。
“都督,末将愿往擒贼!”身后,小公爷汤平怒不可遏,大声请命。
此刻在赵都安身后,除了身边的高手外,便是神机营调来的轻骑,汤平为其首领。
“好,此地关键,的确需要有人看护。”
赵都安略一思忖,点头同意,旋即看向玉袖:
“神官可否帮一个忙?指明敌人方向?”
他一眼望去,银矿中的叛军数量并不多。
玉袖端坐马上,颦了颦眉,正要拒绝,却听赵都安认真道:
“神官只须帮我寻找附近是否存在可疑修士即可,老张……天师说过,若涉及邪道术士,神龙寺僧人,便不算坏规矩。”
玉袖迟疑了下,终于还是点头。
右手并拢双指,横在双眼前一“抹”,她双眼被清光填满,目光俯瞰矿坑扫了一圈,玉袖掐诀,眸子恢复如常,摇头道:
“这附近没有神章以上修士,矿坑深处也不见人。”
不在这里?白隼口中的“高手”莫非不存在?可即便如此,叛军大费周章,也不可能只调遣这么点人进来……
肯定还有人在别处,不过看样子玉袖的天眼通碍于距离,无法看到太远……赵都安思量间,眼角余光忽地捕捉到刺目火光。
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火光?
赵都安豁然扭头,惊愕望见“宋家庄”方向,火光升腾,伴随着浓烟滚滚。
“随我来。”他立即催马,率领余下的手下追寻而去。
而拐过这片山坳,越靠近宋家庄,升起的火光与白烟就越多,不少火焰,都来自于庄稼田亩,竟是有人在放火烧田!
而火焰最凶猛,明亮的,赫然是赵都安当初与郡主徐君陵一起查案,曾做客过的农庄。
……
宋家庄。
此刻整个庄子都被黑甲军士封锁,叛军们点燃火把,泼洒桐油,点燃一座座屋舍宅院。
地上,院落中不时有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伴随着各处传来的哀嚎。
宋家宗祠内,上百名族人聚集在宗祠内,男女老幼皆有,人人或目眦欲裂,或绝望悲戚,或呆怔茫然。
曾与赵都安交手过的,宋氏供养的护院头领“谢教头”断了一条手臂,在几名护院搀扶下,靠坐在宗祠墙根。
一名五旬老人,头戴儒冠,面色涨红,将一群族人挡在身后。
很认真地整理衣冠,腰背挺直,眼神中蕴着压抑的怒火,朝着宗祠门口,一群由军士簇拥的,穿着白色的古怪衣衫的人高声道:
“吾乃云浮正阳先生门下,亲传弟子,亦为宋家庄族长,尔等既为慕王效力,当知晓吾师正阳与慕王爷交情甚笃,尔等毁我宋家庄,就不怕王府治罪么?!还不速速退去!老夫念及你等事先不知,可不予追究……”
老人正是宋举人。
昔日跟随正阳先生入京,与大师兄一起见证了白鹿书院中,赵都安与正阳辩论旧学、新学的完整过程。
后来,被尊为“虞国第一隐士”的正阳先生当众认输,尊赵都安为师,率弟子回返。
宋举人没有跟随先生与大师兄等人回云浮,途径太仓时,回了族中,潜心研读新学。
不想今日突遭大难。
堵在宗祠大门外的白衣人彼此对视一眼,忽然齐齐笑了。
他们总共五人,明显并非军人,而是一个个穿着整齐划一的白色术士袍,头戴锥形白帽,手持一根系着白绫的“哭丧棒”,腰间悬挂巴掌大的,色泽暗沉的小棺材。赫然是江湖邪道术士组织,“白衣门”成员。
“正阳?那个老腐儒?”为首的一名白衣门术士讥讽笑道:
“且不去说,我等不归慕王府调遣。哪怕退一万步,你这老头还天真地以为,如今的正阳,还是王府的座上宾?
呵,那新学什么的本仙师也不大懂,但那正阳受王爷供奉,去甘心奉那赵都安为师,自打去年回云浮,就改为宣扬新学……若非他有点名声,早被王府活埋了。
可笑你这老头,天真的可爱,竟还不自知,以为凭正阳门下能与慕王府拉关系?殊不知,你越与正阳那条老狗走得近,死的才越快。”
宋举人身躯一颤,面色却突兀涨红,怒火中烧,愤而道:
“你等江湖妖人,等胆敢侮辱吾师?!”
白衣门术士笑道:
“辱你师长又如何?我等还要辱你等祖先,来人,把这座宗祠拆了,呵呵,宋氏虽小,但也有百年香火,破了宗祠,再撅了祖坟,勉强也够献祭丧神。”
身旁一名黑甲军官面对这群妖人颇为忌惮,谄媚至极,说了声是,直起身来,板着脸挥手:
“拆!”
一群叛军如狼似虎冲入祠堂,开始拆毁。
宋氏族人眼珠子一下红了,纷纷疯了一样去阻拦:
“不能拆啊!”
一名老人扑到祖宗灵位上,试图保护,却被军士一刀劈死,他惨叫一声,直挺挺倒地,却还死死抱住灵位,怒目圆睁,不肯松手。
然而一群族人如何拦得住士兵?有人丢出一只火把,腾的一下灵堂便燃烧起来。
白衣术士笑道:“一个个哭的碍眼,将这群人杀了。”
挺直腰杆,面对刀剑加身,宁肯身死也不曾摧眉折腰的老举人愣住了。
眼见军士们抽刀朝几个躲在供桌下的年幼族人走去,这名五旬老人脸上的怒火突然熄灭了,转而堆起谄媚笑容,猛地跪倒在地,朝白衣术士恳求:
“是老朽说错话,惹怒仙师,求仙师绕过我等一命。”
一边说,一边甩自己耳光,见白衣人笑而不语,又扯着嗓子扭头痛骂:
“都给老夫住手!仙师要拆,便拆给仙师助兴!一群木头牌位留着什么用?人……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啊!”
宋氏族人怔住了,难以置信看着族长。
却见宋举人边骂边哭,指甲用力刺穿了手掌,鲜血横流。
白衣术士们笑眯眯看着这一幕,赞道:“哭的好。”
然后面色转冷:
“都杀光,一群祭品还想跑?若非看中了你们这点家族底子,我等还不肯来呢。”
宋举人一怔,突然猛地扑向最近一名迈步的军汉,抱住其双腿,大喊道:
“小五,跑!”
小五是躲在桌案底下那群少年的一个,当初曾被赵都安揍过一顿。
这会,原本性子桀骜,不服管的少年已经呆住了。
“老杂种找死!”
被抱住双腿的军汉眼神掠过厉色,一刀往下捅去,却眼前一花,一条手臂凭空断了。
倒在墙根底下的谢教头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他独臂持刀,脸上带着癫狂:
“换一条胳膊够本了!老庄主,我老谢吃了你宋家十年的供养,今天护不住宋家,唯有以命相抵!杀!”
身后,余下的十几名各个带伤的族中护院如疯狗般扑杀上来。
“小五,你们快走!去府城求援!”
一名族人将供桌底下的少年们从祠堂后门猛地推出去,而后奋力关上门,用桌椅堵住,拎起一根铁棍,冲杀向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