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最先进城的是北边来的商队,他们的货物不算多,甚至还有几辆空着的马车……

第92章最先进城的是北边来的商队,他们的货物不算多,甚至还有几辆空着的马车……

最先进城的是北边来的商队,他们的货物不算多,甚至还有几辆空着的马车,用来遮挡货物的厚重篷布被收好叠起放在马车上,老旧的车架上全是长途跋涉的痕迹。

他们是在涪阳城遇见许红翠的商队后才临时起意转道来估邶城的,来这里的目的也是买多过于卖。

北边商队的汉子个个人高马大,这年头缺衣少食,一身腱子肉的汉子少见,所以商队里大多都是精瘦的大高个儿,长手长脚的,比估邶城的人高了不少。

这群人进城后就被有着走婚习俗部族女子盯上了,估邶城划区域治理后很多习俗渐渐消失,也有的习俗逐渐蔓延,波及了很多普通百姓。

比如走婚。

只生了女孩的人家都觉得这是个好法子,两厢情愿的走婚,没有了被吃绝户的风险,还能得到传承的子嗣,并且这种关系随时可以结束,没有人会死缠烂打。

这样一来,城中的优质青年们就成了香饽饽,或许没那么多人愿意同他们谈婚论嫁,但一定有很多女子想要和他们孕育子嗣。

无法接受走婚的男子或女子为了避免被骚扰,就会传出风声说要相看人家,因为婚嫁衙门有法律,已经订婚的男子或女子,是不允许走婚的,否则双方一律送到矿产做苦役。

所以只要传出了谁谁谁在相爱人家,就是暗示此人不愿意接受走婚,识相的就不要凑到人跟前了。

这群北方来的行商留着乱糟糟的络腮胡,头发没有梳成髻,各有各的样式,是一种不规矩的野性,及肩的短发就用布条绑在脑后,那些绑不了的碎发随意地搭在脸侧,和胡须一起遮挡了面貌,更长些的头发就在头顶扎成一个揪揪,然后卡住遮阳挡风的竹编斗笠。

所有人身上都交叉着绑了两条兽皮,一侧绑着一个针脚细密的兽皮口袋,一侧挂着水囊和装干粮的小布袋子,背上背着大刀,比起走南闯北的行商,更像是四海为家的江湖武人。

虽没有壮硕的体格,但是这样挺拔的高个儿在城中是少见的,那样大的骨架子生出来的孩子不会孬,所以好多女子动了心思,只等打听他们是否成亲就行了。

他们的马匹也十分健壮,身上是结实的肌肉,马腿修长有力,比城中那几匹马个儿高,也好看。

人身上精瘦的只剩下骨头架子,马匹倒是养的膘肥体壮。

商队的领队骑着马走在最前头,走过城门便看见一群半大孩子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这群孩子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背着一模一样的斜挎包,就连发髻都是一个样式。

这个年纪孩子尚未发育出第二性征,所以若是不出声啊,都认不出是男娃还是女娃。

两相对视了片刻,便有一个圆脸的姑娘故作镇静地走上前来,她抓着斜挎包的系带,在城墙上守卫欣慰的目光中一步步走上前,大着胆子问:“欢迎贵客来到估邶城,需要学生给你们带路吗?三个铜板就成。”

“呀,这小丫头竟是个读书人……”

“是啊,我看他们齐齐整整站一处,还以为是被哪个楼里丧良心的老妈子撵来揽客的。”

世道不太平,许多不干不净的生意都摆在了明面上,沿途经过的城池不乏有娼妓扎堆在城门口揽客的,其中男子女子都有,下至十几岁,上至三十余。

“这么多孩子呢,都是读书人?”

“了不得了不得。”

领队的汉子擡手制止了身后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小姑娘,而站在地面的小姑娘努力地仰着头看着他。

“行,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他从腰间的兽皮口袋里掏出钱袋子,摸了三个铜板,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弯下腰将铜板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笑容灿烂地接过铜板,装进了自己的书包里,她还没有商队的马匹高,就敢站在马匹的旁边给这群远道而来的客人带路了。

“城里道路虽然宽阔,但是怎么走也是有讲究的。道路两侧用砖石垫高的部分是‘人行道’,行人只能走在人行道上,车马就走中间的大道,行驶时靠右走,执箸这只手便是右手,若是你驾车骑马靠左行了,被街道处的人抓着了要罚银钱的。”

“城中有几条街是禁止车马通行的,具体的街巷名字你们可能记不住,只需要记住学堂和城主府附近是禁止的就行,那些道路两侧都立有木牌,上面绘着黑色的车马和红色的‘禁’字……”

在外头只能看见高高伫立的城墙宛如一只蛰伏的巨兽,穿过巨兽的嘴进城后就会发现城里一切排列的井然有序,他们这些走南闯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城中的特别之处,街与街相交的地方会有路标,上面画着标志性的建筑,即便是不识字的人也能看明白。

城中有很多翻新过的地方,也有保持着原貌的区域,还有推平了正在重建的规划区,烈日下汉子们打着赤膊,身上肌肉扎实,迎着烈日的脸眯着眼睛,汗水肆意流淌。

崭新、陈旧、废墟融进了一座城里,来往的百姓大多行色匆匆,穿着上面衣裳下面裤子的粗布套装,一双布鞋踏在滚烫的地面上,鲜活的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期盼。

红墙黑瓦的屋舍,翻修过的商铺,还有和城墙同样材质的灰白色宽阔道路,道路两侧林立着商铺,商铺与商铺之间的空隙处会有一些小摊子,这些小摊收拾的干净,旁边放了个箩筐用来装丢弃的菜叶废料。

每条长街的尾端都会有一座红砖搭建的简易屋舍,那就是“街道办事处”,负责监管街道上的治安和卫生。

道路太过平坦,马车前进得很快,半点不见颠簸。

商队的人止不住地感慨道路的平坦,若是到处都是这样平坦宽阔的道路,他们的马车都能多用好几年。

“这道上也干净,比起涪阳城也不差分毫。”

“哪里是不差啊,比涪阳城可好太多了。那地方多雨水潮湿,虽是阔气的用石板铺路,但是缝隙间易长出杂草,杂草长得多了,石板间缝隙也就大了,清了杂草路上难看,不清杂草又容易绊倒行人。道边还有树木,树大根深,根系疯长后将石板顶起,一条道凹凸不平的,年迈者谁敢踏足?”

“也不知这道路是用什么铺就,竟看不见半点缝隙。”

“是个好地方,虽说来往间没看见几个衣着富贵的,但是人人有衣穿,个个都有鞋,就连帮人卸货的力工都穿着厚底的布鞋,可见这里的百姓是不愁吃喝的。”

“是啊,进城走了这么一圈,一个乞丐都没看见,一个穿草鞋的都没看见,可见是个好地方。”

这是一个简单的时代,想要判断贫富,单单看那人脚上有没有穿鞋,穿的什么鞋就行了,很多贫苦百姓穷其一生都没有一双属于自己的鞋,脚底不断接触地面,早已形成了厚厚的一层茧,没那么容易受伤。

草鞋用料简单,但是需要手艺,一双也得三五个铜板。

即便是编草鞋这样简单的技艺,也是能够传家的手艺。

布鞋更贵,根据鞋底的厚度有不同的价钱,若是自家给纳的,那一定是厚底的,因为薄底的鞋不耐穿,穿不了几回就要坏底。

寻常百姓家要做鞋一定是有衣裳穿不了了,就裁剪后纳成鞋底,这样的鞋底若是拿出去卖也能换些铜板。

布鞋往上还有绣鞋、长靴、兽皮靴等,随着制作工艺的不同有着不一样的价格。

估邶城中店铺很多,但是只有一家专门卖鞋子的店铺,生意冷清,平日里都是靠着接官府的订单做统一制式的官靴糊口。

在这里穿裙子的女子只有少数,部族女子有银子,但是她们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装扮,成亲时也是穿着部族衣裳成亲。

寻常百姓则没有银子去买,也觉得那衣裳穿着不自在,不好下地干活。唯一的裙子就是成亲时扯红布缝制的红裙,款式简单,穿过后收起来,往后可以传给小辈。

城中总是穿裙子的只有洛霖霖和许茗因,她们俩一个不茍言笑,眼里容不下沙子,一个总是笑眯眯的,说话温和客气,洛霖霖管着城中的官员任免、升迁、调动等,许茗因则是独揽财政大权的财务官,两人都是城中风评很好的人物。

洛霖霖人设带来的风言风语也随着等级的升高而慢慢消失,日复一日的相处,百姓了解的不再是系统给出的模板,而是一个鲜活的“人”,是城里十分严厉的洛大人。

那些随着设定带来的恶意会在不断的相处中磨灭,原住民越来越了解卡牌人物,她们就会慢慢地成为人,有血有肉的人。

不过洛霖霖和许茗因都很少离开城主府,城中的大小官员也不会在上班时间出来闲逛,所以商队进城看了这么久,穿着最好的竟然是守在门口的一群学子。

小姑娘适时开口给他们解惑:“我们也有草鞋的,只是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穿。天气炎热,若老是穿布鞋会闷着出汗,脚上还会长小水泡,所以会换着草鞋穿透透风。不过今天有商队进城,是大日子,所以大家都没有穿草鞋出门。”

有个汉子看她落落大方的样子很是讨喜,就笑着问道:“女娃,你们是跟着老书生读书,还是去书院里读书?你们这里的书院还收女娃?”

“我们在学堂读书。城里适龄的小孩都要去学堂上学,学堂是不花钱的,书本笔墨、校服书包、食宿治病都有学堂负责,家里一文钱也不用出。在学堂毕业后,可以选择去官府实习,实习期通过后就可以留下做个小吏,小吏不算官员,但是可以领到俸禄,小吏五年一考核,初次考核通过后就可以转为小官员,之后也是定死的五年一考核,升迁的机会很少。也可以在学堂毕业后去考估邶城书院,从书院毕业后可以参加更高级别的考试,考上了就是官员,升迁也会快很多……”

“不过城里现在还没有完整的官员体系,所以书院的考试还没有具体章程。我们都是要先做小吏的,那样可以拿俸禄补贴家用。宋大人说之后书院可能会开设‘继续教育’,就是不用每日去上课,一周去两三天就行,不过周期比较长,学习压力也比较大,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让已经领了差事的小吏有一个参加后续考试的机会。”

“我们的宋大人是最最好的大人了,她帮每个人把后路都考虑好了,我们只管照着她的安排去做就成。”

十岁左右的孩子对着自己的未来侃侃而谈,在他们的眼里,令人恐惧的未来成了一张平铺好的空白画卷,他们手中拿着笔,稳稳地在画卷上绘满前程。

而自家这个年纪的孩子,男娃跟着大人上山下地,当作半个青壮来使,女娃在家中喂养鸡鸭,煮饭割草,难得的闲暇时候都要抱着针线篮子给家中人缝补衣裳。

他们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只知道忙着眼底下一件接一件,永远也做不完的小事,然后到了合适的年纪,在爹娘的安排下娶妻嫁人,无穷无尽地重复上一辈人的一生。

或许是能看见的,爹娘的样子,就是他们的未来。

他们并非初生的人,也不是旭日朝阳,而是从爹娘身上脱下来的一层单薄的皮,会随着时间的冲洗越来越厚,直到如爹娘一般,在合适的年级继续蜕皮,代代传承这张难以改变的皮。

“这地方真好……”

商队的人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感慨,他们的故乡与此相距万里之遥,所以只能羡慕,等到从这场美梦里走出去,他们的孩子还是要按部就班的生活,终其一生也不会肖想做官这样的大事。

城里治安很好,经常走一段路就能看见在街上巡逻的士兵,因为铁矿的开采还处于初期,所以城中的铁并不多,以致于现在的士兵还穿着轻便的藤甲,手中的武器也只是用久了的旧兵器。

不过这些士兵军纪严明,军容整肃,如此姿态便可弥补装备上的欠缺。

在城中粗略地逛了一圈,看着百姓们的状态,听着小姑娘东扯西拉的说话声,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商队的人便对这个边陲城市生出了无尽的好感。

这里物资丰富,靠山吃山,全民耕种和养殖还处在初步尝试的阶段,捕猎和采摘仍是部分百姓的主流活法。

不过种植带来的好处他们已经尝到了,往后这里会和中原的城池一样,良田遍野,粮食满仓,家家都有锄头镰刀,村村都有黄牛铁犁。

城中民风彪悍,女子不仅可以抛头露面做生意,还能进入军营里和男子一样从军拿功绩,巡逻的士兵里就有不少是女子,她们将长发剪到肩膀处,绑成一个高马尾后又编成辫子,带头盔时那条辫子可以盘起来,很方便。

这里的士兵都是这样的打扮,男子生的黄黑,女子也是一样,两颊都带着冬日里留下的皲裂,干燥的嘴唇上一道道即将裂开的小口子。

他们列成一队巡逻,灰扑扑的衣裳外套着藤甲,脚上穿着补了又补的布鞋,在平坦的道路上踩不出多少声响,只带起些许微尘。

每个人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唯有一双黑亮的眼睛四处扫视,带着不可嬉笑的威严。

商队的人觉得这座城真稀奇,有看不见缝隙的巍峨城墙,有平坦的没有一个坑洼的宽敞道路,有不用银子就能读书的学堂,有白送的校服和靴子……

这本该是一座富裕的城,可是这里的百姓却穿着朴素,虽不是破衣烂衫,却明显磨损了多年,补丁打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花色布料缝合在一处,一件衣裳变得花花绿绿的。

商队的头领开口问了,小姑娘便诧异地说:“宋大人说了,‘要想富,先修路’。”

“学堂里的老师也讲过,城墙和城门是用来抵御外敌的,那是一座城的盔甲,所以投入了城中大半的银两,道路是富裕的关键,道路平坦了,商队才会愿意来,城里的人做些小买卖推板车也会方便很多,乔夫子说城墙和道路是估邶城皮肤和骨骼,而百姓就是血肉,所以值得估邶城倾尽所有。”

“再者说,现在大家的日子已经很好了,在宋大人她们来之前,估邶城被城主和富人把控,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没有自己的衣裳。男孩永远是腰间围块布,女孩儿十岁前也是腰间围块布出门,十岁后就得拼凑一套衣裳了,许多人家为了不给女孩做衣裳,十岁过了就把人嫁出去。那时候日子苦,我娘常说活都快活不下去了,谁还顾得上脸皮。”

“现在已经是很好的日子了,女孩儿不用担心自己十岁过了就被嫁出去,婚嫁衙门管得严着呢,那些大人们还会不定期去家里暗访,要是家中的孩子放假后不在家,得受好一番盘查。人人都有衣裳,布料的价钱也便宜,粮食不会突然涨价,每一季的卖价都是一样的……”

“现在的日子就是很好的日子。知足常乐,不知足的人或许会上进,但更有可能会愁苦烦闷,所以老师让我们知足常乐。”

小姑娘说着说着眼睛一亮,小跑了几步朝着前面的一个背影大喊:“宋大人中午好!”

那个身量不高的女孩儿穿着一套粗布衣裳,斜挎着一个蓝布包,半短不长的头发绑了一条麻花辫背在身后,没有中原女子那样繁琐的发髻,只有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凌厉的眼眸,她有些瘦,脸上棱角清晰,有种雌雄莫辨的锐利。

黑色的细眉如利剑般落在眼眶上方,眉眼间收纳着刀剑的锋芒,也蕴藏着博爱的慈悲,她五官英气,气质威严,那一擡眼的冷漠并没有高高在上的睥睨,而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审视。

她身侧跟着两个高大的部族汉子,他们打着赤膊,胸背上是大面积的刺青,脸上也有刺青,混合着伤痕看起来很骇人,但是在女孩儿身边,他们反倒成了空有一身蛮力的陪衬。

女孩儿回身站定,看见人影后冷淡的脸上勾起一个笑脸,从蓝布包里掏出两个鸡蛋递给小姑娘,笑着说:

“一早就听守城的士兵说有个胆大的小姑娘带着商队进城了,没想到还碰见了。在城门守了许久,没吃早饭吧,吃俩鸡蛋垫垫,等忙活完了就回家吃饭去,你今天立了功,家里人得给你烙油饼子吃才成。”

小姑娘红着脸接过鸡蛋,嗫嚅着说:“我等下要把他们带到舅舅开的小饭馆去吃饭,我一道在那里吃,宋大人一起去吧,我舅母养了许多鸡,我们中午吃鸡!”

“不了,今天进城的商队多,我去城门口那边看看,你去忙吧。”

宋颂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就先一步离开了,有人说门口有几个人伢子带来了大批的人口,是专门售卖奴隶的,她想去看看,然后花一笔少少的银钱将被带来的人全部买下。

她并不想让人伢子进城,下意识的,宋颂不愿让城里的百姓接触到奴隶。

西南是个封闭又淳朴的地界,这里没有卖身契,只有签简单契书的短工长工,以前那些在富人家伺候的下人也只是签契书的长工,时间到了随时可以离开。

中原流放的官员和远道而来的富人原本想将卖身契的陋习带过来,但是西南的百姓不接受这种奴役,他们的反抗微弱却顽强。

这里的百姓十分贫穷,却也无法忍受终其一生为人奴仆的日子。

如果新居民以奴隶的身份加入这座城,或许会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毕竟群众里面总会有坏人,再严格的管控也止不住那些恶念出现。

所以宋颂会在城外就谈好价格,将那笔钱当作这些流民的欠款,等他们进城后就按照之前的流民处理,只要在一年之内还清欠款就成。

小姑娘得了宋颂的夸奖,昂首挺胸地回到商队面前,得意地剥开手中的鸡蛋,带着些显摆地说:“那是我们的宋大人,是城里最好的大人。城里的银子都用来修城墙、修路、发俸禄了,所以宋大人她们一直过得很清贫。”

“徐夫子说过,为官者,清贫并非美德,因豪奢者亦可心怀天下,清贫者或是碌碌之辈,所以官员要看政绩,而非作风。清贫者,要看他因何而清贫,是政绩平平,百姓受苦,还是心怀苍生,缩衣节食救百姓于水火。宋大人的清贫就是因为善,她可不拮据,城中的工厂多半都是她的,每日赚的银两都可以用来盖房子了,不过宋大人总会把银子花在我们想不到的地方,比如我们的学堂、医馆、送的鸡蛋、流民坊的布施,银子流水似得进了宋大人的口袋,又流水似得洒出来,为百姓做事,宋大人从不觉得心疼。”

“纵然有一天,宋大人糊涂做了错事,只要仍由转机,我和同窗们都会毅然决然地选择宋大人。她出现后估邶城的变化,她给我们带来的生路,足以让我们为其肝脑涂地。”

“徐夫子和我们讲过为虎作伥,若是有朝一日宋大人成了虎,城中定遍地是伥鬼。”

商队的领头看着姑娘瘦小的身形,看着远去的那个同样瘦小但是带着威严的背影,这一刻,他好像明白了那些迂腐书生口中的“忠”,也知道了为何会有“忠”。

他在一个年幼的女娃身上,看见了“忠”,这种“忠”的产生,是因为有另一个年幼的女娃,身体力行地告诉了他们,何谓“爱民”。

他自北地而来,那里和西南一样,也是荒凉之地,冬季漫长,冰雪连天,土地丰沃却容易上冻,除了特定的粮食外什么都种不出来。

那儿也荒凉,甚至比起西南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只有他们一个小小的村落,各家各户离得很远,在村子里都需要跑马传信。

敌寇时常侵扰,残兵败将会误入他们的村子,然后一躲就是一辈子,不管是敌人的残兵,还是他们的败将,都缩在一隅,绝口不提那些你死我活的战争,只老实本分地靠着土地和山林为生。

所以他们那里的人,大部分都有着外族血统,那样显眼的外貌一旦被人发现则后患无穷,所以村子越发避世,跟外界的往来只靠着他们这支几十人的商队。

他走过不少地方,见过很多官员,第一次见到清官,还是爱民如子的清官。

男子环顾了一圈,玩笑一般同身后的男子说:“这是个好地方,若是把孩子送来这里养,或许是个好出路。”

村里许多孩子带着明显的异族特征,去哪儿都会受到驱赶,所以只能一辈子待在村子里。

“或许吧……”

小姑娘一路将人带到了逢源街,街上已经有小摊贩开始叫卖了,全然没了昨日人迹罕至的样子。

商会的人占据了街口第一家铺子,挂上了“估邶城商会驻逢源街办事处”的牌子。

估邶城为了鼓励百姓做生意就将商税收得很低,所以很多百姓乐意在农闲时支个小摊做点小买卖,到处都有占着好时机分到蛋糕的人,他们的成功令人向往,所以商业成了估邶城最先活起来的部分。

在大家手中没有多少银钱的时候商业就开始崛起了,以物易物是十分常见的交易手段。

将商队的人送到逢源街后,便有人迎了出来,是官府负责这一片的小吏,逢源街算是估邶城的产业,所以房屋租赁所得的银钱都是归入城里的账目,算是如今为数不多的收入。

逢源街街道宽阔,房屋也修得宽敞明亮,都是前面铺子后头屋舍的布局,且都带院子,院子可以停放一两辆马车,院子的设计也简单大方,去除了多余的装饰,更注重于空间的利用。

屋里有简单的家具,都是统一制式的,被褥等杂物只要出银子小吏都可以直接提供,街尾有两口大水井,生活很是便利。

这样一套院子一个月的租赁便需要三十五两,是城中少有的高价。

商队的马车不少,院子里显然是放不下的,头领有些为难,铺子和屋舍连在一起,这租金便算不上贵,只是他们马车多,院里是放不下的。

“贵客别担心,街尾那儿有一处专门停放车马的地方,城主安排了人十二个时辰值守,保管出不了岔子。那地方不贵,十辆以内需要三两,十辆以上需要五两,每日都有人伺候马匹,巡视内场,保管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若您不放心,存放前有管理人员清点货物,若是出来时少了一样,我们三倍赔偿。”

将住处和货物安置好后,商队的人就在小姑娘的带领下去吃饭,城中的小饭馆不少,有的是租赁的铺面,干净整洁,有的是自家的小院,逼仄便宜,各有各的特色,隔着老远就能闻见饭菜的香味。

小姑娘的舅舅就开着一家生意红火的小饭馆,一栋三层的小楼,是原先城中管理还不严格的时候推了自己老屋搭建的,红砖黑瓦,人来人往。

正值饭点,小饭馆里人满为患,且多半都是今日才进城的商队,他们坐在大厅高谈阔论,用不同口音的话讲着今日的见闻。

头领扫了一眼,许多桌上的菜分量都很大,碗碟也大,一张四方桌摆上四五道菜便已满满当当。

“城里所有的酒楼饭馆都需要用统一制式的碗碟,这样谁家的分量大,谁家的分量小就藏不住了,偷工减料的饭馆自然没人再光顾。几位贵客人多,就随我上二楼占一间包厢,只需要十文钱,可以清静不少。”

“这家店菜给的实在,素菜是十五文到二十文,荤菜是二十五文到三十文。贵客要小二来报菜名吗?”

小姑娘看商队头领不抗拒,就带着人上了二楼的包厢,一进包厢就有小二追上来给他们倒茶上点心,茶水是微苦略涩的粗茶,点心是城中风靡一时的桂花饼子。

“不必,你看着点就成。”

“好嘞。您几位先尝尝店里送的茶水和饼子,这茶水虽然苦了些,但是解腻得很,这饼子也好,里面揉了很多桂花,咬一口油滋滋的,又香又甜,这是应季的吃食,过了花期就没了。”

“来了估邶城,土豆必须得吃,辣椒土豆泥、清炒土豆丝都是城里很受欢迎的菜,每家饭馆都会做,每家做的味道都不一样。天气炎热,也得吃点清淡的,豆腐鱼汤、白灼鸡、鸡汤白菜。估邶城的泡菜和咸菜也得尝尝,拼一盘十文钱的,一共五种,总能吃着心头好。还有鸡蛋,咱们城里鸡蛋便宜,所以和素菜一个价,炒鸡蛋和鸡蛋羹都好吃……”

小姑娘大手一挥点了十多个菜,其中多半用到了土豆和豆腐这两样城中的便宜食材,碗碟摆了满桌,他们要的主食是白面馒头,加在一起不到四两银子,就解决了二十多个人的吃喝。

粗茶是白送的,一壶喝完了只管站在门口喊小二,他会手脚麻利地送上来。

“这地方真好,吃的稀奇,也便宜。”

“是啊,我看那铺子门口挂了牌子,鸡蛋三文钱两个,这样便宜……”

“头儿说的不错,要是把娃娃送来这里,肯定比村里好。他们来这读书识字,学习怎么修路盖房子,怎么着也比缩在村子里强……”

“明年吧,明年出来的时候把愿意出来的都带着,让他们自己谋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