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敌袭

第80章敌袭

翌日天还未亮,劼就带着一队人离开了扎营的地方,依旧被夜色笼罩的土路上,几匹马疾驰而去,马上的人穿着粗麻缝制的短衣和长裤,身后背着弓箭,腰间挎着刀把裹着红布,刀刃锋利的宽刃短刀,一路尘土飞扬,渐行渐远。

宋制一连几日都睡不安稳,今日也是,他在半睡半醒之间听见了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立刻被惊醒,犹豫了片刻便披上外袍将头凑到账篷门帘那儿,悄悄撩开一道窄窄的缝隙,看着外头几个人在黑蒙蒙的夜色中牵马佩刀。

他们并没有交流,各自装配好弓箭和短刀后便去临时搭建的马棚牵马,一人一匹牵着聚到一处,为首的人扬了扬手,所有人这才上马,然后又是一个手势,这队人便策马离开了营地。

马蹄声急,“哒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小,营地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他们从起身到离开这个过程,行动迅速,井然有序,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也不过短短一柱香的功夫。

宋制回到床铺那儿推了推跟他同住的一个刺客,压低了声音说:

“商队有人离开了,十几人的一个小队,不知要去做些什么。你警醒些,在今日之内找到机会动手,即便是沈琰身旁有别人跟着也无事,几个人一起动手,一定要拿下他的性命,成功后我们立刻返程回涪阳城。”

“主子,不去西南了?”那刺客小声问道。

他知道自家主子跟着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去西南,现在临时反悔,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去了。”

宋制皱着眉琢磨了一番,轻声说道:“那姓许的来历蹊跷,在国君面前阳奉阴违,说是要回家,实则一路往北,此去路程遥远,耗时又岂止一年之久。时间太长,恐生变故,需另作打算。你们抓紧动手,沈琰此人必须得死!”

“明白!”

宋制打开自己的包袱,从里面翻出来一个小纸包递给那人,“此物是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成事之后立即将其倒入商队的水源中,以便我们离开。”

“是。”

宋制披着外袍坐在铺盖上沉思,他原本打算去西南找洛霖霖那毒妇报仇,可现在看来,西南还去不得,跟着商队并不是明智之举,那姓许的不像好人,也不是个老实本分的商人,跟她同行太过危险,得及时止损。

他这一路走来,越走越心惊,越走心里越是没底,如此强烈的不安牵动着他的情绪,继续跟着商队已不是明智之举。

西南之行,或许可以等到之后商路畅通,届时他跟着南国的商队去往西南,再多带些人手,方能保证万无一失。

洛霖霖该死,可不能为了要她的性命而将自己置于危墙之下。

天际微亮,商队里负责炊事的人就起身了,他们先是三五成群去往前几日踩好点的水源处取水,然后再回来生活煮饭。

为了保证水源安全,商队并不会一次性存放太多的水。他们每次扎营都选择有水源的地方,大家随用随取,可以避免水源出现问题。

二百多人的商队吃饭是一件困难事,为了不落到顿顿啃干粮的下场,他们这次带了五口大铁锅出来,平时还要专门腾出一辆马车装食材和这五口大锅。

一群人打水回来后就将水桶全部堆在一处,然后四散开来,生火的就去收拾临时搭起来的土灶,处理食材的就端着竹篮去水源处清洗,还有一些人没有固定的事儿做,就东边搭把手,西边帮个忙,加快做饭的进展。

这些人说是保护炊事组,其实就是打杂的。

存放熏肉的竹筐空了,处理食材的人端着菜篮回来,对着一个游手好闲的汉子说:“达旗阿哥,肉吃光了,你们得忙活了。”

达旗闻言从土灶边儿上起来,拍了拍裤子豪爽地说:“没事儿,我这就去附近看看有没有猎物,这段时间劼抢了打猎的活计,我骨头架子都快闲散了。”

“劼就是勤快。”

“他就是闲着没事儿做……我这就带人走了,你去把苦本他们叫起来守着,就你们几个在这里煮饭不安全。”

“我晓得的,你出去的时候多带点干粮。”

达旗走到存放食物的马车里掏了厚厚的一叠干饼子塞进一个占满油污的布袋里,然后将布袋两条长长的绳子系在腰上,拿上自己的弓箭和短刀,牵了一匹马在商队里转了一圈,招呼道:“走咯,打猎去。”

“来了!”

“来了来了!”

“达旗阿哥等等我!”

十几个人吵吵闹闹地离开了营地,这时天还没有大亮,许多人都还没有起身,他们闹哄哄的声音吵醒了一堆人,一人阴沉着脸撩开账篷的帘子,对着那群人的背影大吼:“鬼叫什么!打个猎跟发丧一样,让不让人睡了。”

隔壁的人掀开帘子说他:“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叫枷一听见要数落你了。快起来吧,抓紧时间再清点一遍物资和人数,今日怕是要启程了。劼带着人趁着夜色探路去了,他动作快,晌午过后应该就能回来,到时候怕是要连夜赶路……”

那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句:“这里距离最近的城池还有多远?”

“枷一昨天去周边打听了,说是快马加鞭也就一两日的功夫,但是我们队伍累赘,怕是得走上三五日。”

“三五日!”

那人怪叫一声,立马钻回帐篷里收拾,一会儿功夫就穿戴整齐出来了,他面色凝重,身上还带着武器,看的隔壁帐篷的人一脸迷惑,出声问道:“你这懒汉,今日起这么早?这是要去做什么?”

那人摆了摆手,“枷一交代的差事,叮嘱我在进城之前做好,这几日身子骨犯懒,将这件事给混过去了,现在得抓紧些了。”

他也到马棚牵了一匹马,手中拿着个骨哨吹了好一会儿,等到队里的人都聚齐后,他又吹了几声,然后所有人散开牵马装配武器离开了营地。

一个正在做饭的人奇怪地说了句:“今日真是稀奇了,劼带队出去了,达旗也带队出去了,现在烙狄也出去了……”

“是啊,真怪……须风、袔风、袄契的一小队都出去了,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大家警惕点,食材和水源都要再三检查,可不能在我们手上出岔子。”

“知道了队长。”

商队里有很多部族人,他们习惯性的亲近自己部族的人,对其余部族的人接受但是不亲近也不太信任,甚至有点部族之间还因为旧事有些嫌隙,所以许红翠就按照部族划分了队伍,人数多的部族就有好几个小队,人数少的比如袄契、多扎这样的部族就只有一两个小队。

每个部族的一小队都是部族里的佼佼者,是原本就是勇士的存在,所以他们是商队的主要战力,给所有成员提供可靠的武力保障。

现在三个一小队同时离开,让商队里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许红翠刚刚起床就听见营地里的人说离开了三个一小队,她喊来枷一询问,枷一也不清楚,皱着眉说道:“他们离开的事没有人来通知我,只有今早劼跟我说了一声。”

按照许红翠定下的规矩,所有人离开时都要来知会枷一,让他知道去向,并且只有枷一同意了才能离开。

但达旗向来是个不守规矩的,他负责打猎的日子经常离开后才想起来要报备,但是已经走远了,索性也就不报备了,所以每回都得受罚。他这人也皮实,挨上一顿罚躺个一两天又跟没事儿人一样了。

而烙狄更是不敢找枷一了,这差事枷一交代下来已经好几天了,他一直犯懒不愿意做,现在才着急忙慌去补救,要是枷一知道了,免不得踹他一顿。

“掌柜,我去问问,等会儿再回来答复你。”

“不必,我跟你一起去。”

许红翠将烟斗别在腰间,跟着他一起走在营地里,先去做饭的地方问了达旗的下落,知道了他们离开的原因是没肉了。

枷一沉着脸说道:“前方就有城池能补给,劼已经带队离开了,这个时候出去打什么猎?!是谁跟达旗那木楞子说是要去打猎的?”

劼前去探路的潜台词就是他们准备拔营离开了,达旗这时候带人去打猎不过就是因为在营地里闲久了不舒服想出去放放风。

他心里一定是有数的,不会走太远,会在商队拔营之前回来,但是这么牵着马就走的行为实在是可恶,枷一已经忍他很久了,这次肯定是要爆发矛盾的。

许红翠也不管,她是个舍得放权的人,既然让枷一当了管事,那么枷一在商队里就会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她作为商队真正的主事人,并不会去拆自己管事的台子。

而且他们不守规矩的行为是不尊重枷一,也是在冒犯她的权威,许红翠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只是如今商队在路上,到底是不好管理,所有的清账都要等到进城后。是该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了,否则这个商队只会越走越难。

炊事组的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吭声,那队长知道这事儿出了岔子,冷着脸问自己队里的人:

“是谁让达旗出去的?若是都不说,就说说自己和谁在一处,有谁给你作证,别闷着不出声当哑巴!”

大家小声交谈着,你问我我问你的,这么来来回回绕了一圈,愣是没找出来是谁跟达旗说的。

这事儿成了无头悬案,炊事组的成员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事情不对劲儿,有人怯生生地说了一句:“三号土灶塌了一个角,我和桉夯打好水之后就去补灶了,一直到刚才让集合我们才过来,一直没见着达旗。”

“打水那处溪流里有鱼,我和纽丽把饼子蒸上后就趁着空余去叉鱼了,一直在一起的……那竹篓里有十几尾鱼,都是我们叉来的。”

“我和阿卓在一号灶炖汤,没见过达旗。”

“达旗原本在二号土灶那儿烧火,但是没一会儿就走开了,好像有人叫他,但是我那儿有帐篷遮挡,看不见那人的样子。”

所有人都能互相证明,许红翠制止了枷一继续追问,她说道:“都去忙吧,看好自己的事情,吃食上千万不可出岔子。”

许红翠带着枷一离开,走远了才问他:“烙狄去哪儿了?”

烙狄和枷一是同族,他的动向枷一不能不清楚。

“之前吩咐他的事,许是现在才去办。”

那事是许红翠交代的,枷一将其交给了烙狄,结果这小子犯懒不想做事,硬生生拖到今日。

“烙狄虽勇猛,却为人懒散,没半点好胜心,往后这种事不要交给他了。我知道你想提拔同族,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合适,烙狄只适合上阵拼杀,不适合做这些事。”

“我明白了,掌柜你罚我吧,是我做错事了。”

“有什么好罚的,是人都是要犯错的,更何况你刚接手这些事,不熟悉也实属正常。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想要提拔同族是一点,另一点是为了更安全,所以不让其他部族去做,也是为了我考虑。你忧我所忧,是好事,我何故怪你?”

“只是没必要如此小心,黑吃黑这种事瞒不住的,纸包不住火,知道就知道吧。我行事端正,品性高洁是许红翠,我阴狠毒辣,无所不用其极也是许红翠,何必在意旁人怎么看我?”

“我受教了。掌柜一路言传身教,枷一受益匪浅,以后定会更加小心全面为掌柜效力。”

许红翠点了点头,她从不会怀疑枷一的忠心,可以说她选择重用枷一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忠心。聪明人并不少,但是忠心者更难能可贵。

她继续吩咐道:“让他们回来。我怀疑这附近藏着贼窝,在下套等着吃了我们。通知下去,所有人加强戒备,炊事组今天的食物就别吃了,都吃自己带的干粮。”

正午吃饭的时候,宋制和沈琰都发现了不对劲,商队的人变警惕了,他们褪去了那种懒散的状态,一个个像是已经拉满的弓,架着一支箭随时准备射出。

有好几个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吹着声音沉闷的号角,号角声此起彼伏,音调被拉的很长。

听到号角的人都加快脚步动了起来,全部聚集在营地中间,一个个神情严肃,不言不语地找本队的位置坐着。

营地中间一贯是他们聚集吃饭的地方,但是现在那地方燃着一堆柴火,旁边还有人不断往火堆里扔湿木头,浓烟滚滚,有到处蔓延的,也有直冲而上的。

炊事组的人端着铁锅将食物全部倒在火堆边缘,那些清汤寡水的稀薄面糊和饼子被烈火灼烧变得漆黑,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焦臭味。

火堆最外缘围坐着一圈身强力壮的汉子,正在光着膀子磨刀。

营地外围的守卫也换人了,都是些不经常值守的生面孔,其中女子占七成,男子占三成,他们手中拿着长弓,箭筒里的箭矢各有各的不同。

没有人说话,但是所有人都在忙碌,忙碌着换防、集合、倾倒食物、修缮武器。

直到最外层的守卫全部换成了女子,号角声终于停了。

浓烟滚滚近一个时辰,远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三队人马从不同的方向奔来,为首的人手中都拿着巴掌大的号角,一路吹着赶来。

最外侧的守卫听见号角声后放下了高高举起的弓箭,让出一个入口让他们回营地。

营地里的大号角再次吹响,这次短促而急切,只响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所有人离开中间的位置回自己的帐篷,沈琰拦住一个面熟的汉子问他:“兄弟,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汉子笑出一口白牙,爽朗地说道:“无甚大事,只是组织一场小祭祀。不过祭祀特殊,在掌柜通知拔营之前,所有人不能离开营地,离开者当场射杀,你让你们的人注意点。鬼卢部的箭矢可不好取,就算取出来也止不住血,有时候挨上一箭就得成倒霉鬼。”

“多谢兄弟告知。”

“沈将军不必这么多礼,你和我们掌柜有交情,这些事本就没必要瞒着。”

直到晚上,在最外缘守卫的人不减反增,足足多了一倍的人,四周被火把围满了,营地里商队的人来来去去的,看起来竟然比百日还忙碌些,沈琰越看越心惊,深夜了还未歇下。

“将军,你快歇着吧,不会出事的。”一个属下见他迟迟不睡就催促道。

沈琰摆手,忧虑地说:“有些怪异,他们如此作风不像是祭祀,反倒像是……”

他没说清楚,只是又探头往外看了一遍,还是照样来来去去的人,大家行色匆匆,不知在忙些什么,他们的帐篷和宋制的帐篷周围都被隐秘的圈了起来,像是担心他们跑了一样。

“像是什么?”那属下问道。

沈琰摇头不语。

“战前。”

一个原本睡着的属下突然出声,他并没有起身,照样躺在铺盖上说道:“一大早出去了三拨人,正午时分又全被召回来了,号角声响了又响,浓烟燃了整整两个时辰,这动静,像是在提醒商队里所有的人,有敌袭,要迎战。”

“你自己想想,这彻夜忙碌,来来去去的样子,像不像我们战前的模样。他们发现了敌人,在等着敌袭,或者已经主动*出击了,只是我们不知道。”

那询问的属下大惊失色,喃喃道:“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没有山林可以藏人,能有什么敌袭。”

“正因如此,才可怕。就怕来的不是什么山匪强盗,而是沿途正巧碰上的逃兵流寇,人数众多不说,还有武器。”

所谓的逃兵流寇,是原本的几支起义军,他们没能抢占大周的天下,也没那个本事自行建国,更不愿放下武器回归田园生活当个老实本分的百姓,或许有一些想要回到田地中,但是许多地方不接受他们的回归,觉得他们杀过人,以后也会再次作乱,所以便一味的驱赶。

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就形成了一定规模的流寇,到处作乱,遇人就杀,实在凶恶。

他们没有固定的居所,也不会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停留,经常到处流窜作案,因为人数众多,很多城池遇上他们也没有一战之力,只能任其烧杀抢掠,将好好的一座城祸害的满目疮痍。

那属下说着也睡不着了,坐起身披上衣裳点燃了两盏油灯,他将其中一盏油灯放在桌上,端上另一盏准备出去。

沈琰拉住他,“你去哪儿?”

“将军,商队来历不清楚,他们的敌人我们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只要他们败了,我们想要留下性命就难了。所以还不如直接去问,心里有数,也知道该怎么应对。”

“他们不会说的。”他尝试过去问,但是那些守卫只说是祭祀,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们早些休息。

“他们会的。”

那属下说着笑了笑,他生得英俊,油灯的光影落在他脸上,并没有让他的相貌变得怪异,反倒异常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