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但行善事
第48章但行善事
“兄长,你要改一改你的性子,你有些暴戾,不好。”
“哈,你在说什么蠢话,我怎会暴戾?”
“昨日那个小太监不过是打翻了茶盏,你就险些打死他!你说,你是不是暴戾!”
“蠢丫头,你体贴下人有什么用,他们只会得寸进尺。下人下人,就是得时刻吓着,才会当本分的下人。”
“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找父皇告你的状,你是个暴戾的太子!”
“唉唉唉,兄长错了兄长错了,往后再不敢了!小九你回来,小九!周徕音,你信不信我揍你!”
……
“小九……你怎么能将人打死!你才五岁,从哪里学得暴戾性子,这般滥杀。”
“兄长,她打翻茶盏烫着我了,不该死吗?”
“……不该。小九,她不该死,你说过的,不该死。”
宋颂于梦中惊醒,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那些黑暗里,好像藏着无数只眼睛,才窥探她的梦境。
只是恐惧过后就是绵绵不绝的空虚和痛楚,她凑到许茗因身边抱着她悄悄流泪,想到了云归城的最后一别,越哭越难受。
许茗因迷迷糊糊的醒来,感受到她在哭之后整个人都清醒了,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摸着她的头安抚,轻柔的声音问道:“宋颂?你怎么了?”
宋颂摇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不说就不说吧,我陪着你呢。”
温柔地抚摸一直持续着,宋颂哭得双眼又烫又疼,心里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她不想去回想周暄明的,可脑子不听话,一幕幕都是云归城的分别,梦里珠玉般的声音和记忆中的不断交替,让那沙哑刺耳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她难以摆脱。
翌日一早,宋颂醒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快睁不开,视野受限,看什么都有些迷糊。
偏偏酒儿还要凑到她面前来问,“宋颂姐姐,你眼睛怎么了?”
宋颂躺在火堆边用热帕子敷脸,有气无力地说:“我昨夜睡觉说梦话,被许姐姐打了。”
“啊?!”最爱说梦话的酒儿惊恐地望着许茗因,然后挪到了自己的帐篷前小声问:“许姐姐,我在我的帐篷里说梦话你能听见吗?”
“偶尔。”许茗因配合地答道,还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酒儿连忙跑回帐篷里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说:“我我我、我去希莉娅姐姐那里睡,正好可以照看她!楚姐姐回来了让她睡我的帐篷好了!”
孟敛搬到山洞里住,洛霖霖下山了,这个帐篷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的有点寂寞,但是她好几次想要跟宋颂睡都被拒绝了,许茗因并不欢迎别人搬到她们的帐篷里。
希莉娅的帐篷是离宋颂她们最远的,许红翠下山后,帐篷就只有希莉娅和楚峰屿住了,楚峰屿很少回山谷,所以里面只剩下冬眠的希莉娅。
冬眠只是一种形容,希莉娅的状态更像是被封印了,她静静的沉睡着,不会被外界的声音所打扰,身体状态也停在了沉睡的那一天。
她的手背上有个被荆棘扎破的小口,是沉睡的前一天扎破的,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好,微微发红的样子和那天一模一样。
酒儿没事找事的给她梳了头发还用温水擦了脸,非常认真地履行了照看的义务,然后才将自己的被褥铺在她旁边,小声说:“希莉娅姐姐,我来陪你啦。”
吃过早餐后,宋颂就带着行礼下山了,她这次会在城里住上几天,所以带了些换洗的衣裳和生活用品。
许茗因依依不舍地送别,像极了担忧孩子的母亲。
宋颂看着她的神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许红翠老是说她慈母多败儿。
因为她看着那样的表情,竟然想着要是能把姐姐一起带上就好了。
可是不能,山谷离不开许茗因,宋颂只能自己独自下山。
这回下山,宋颂敏锐地察觉到麻沂山上的人少了很多,她甚至特地绕了路,走到了一些部族的居住地,结果发现有些部族一夜之前全部空了,只剩下一些空房子留在山里。
直到进了城,她才知道了那些人的下落。
为了提高区域的常住人口数量,三个区的区长亲自带着人去麻沂山请相熟的部落下山,还说现在估邶城是索风部的敕当家,那是个老实孩子,一定会偏袒他们部族的。
说话的人是一点也没有把宋颂开会的内容听进去,自己都半知半解的就上山找人了。
他们不懂太多,只知道自己的区满五万人就不归敕管了,而是归自己管,所以拼命想要凑够五万。
现在估邶城里乱糟糟的,四个区都在进行人口普查,每个区普查的方式不一样,有的是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进行登记,有的则是入户。
有的人家想要搬到别的区,敕也不反对,只说是两日之内必须搬好,不能影响人口普查工作。
而宋颂直管的一区,大部分工作都是由城主府来负责的,别人或许看不明白,但是许红翠知道,若是往后估邶城变成了国,一区就是国都,城主府就是朝廷。
所以现在人人都嫌弃的一区,以后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宋颂要求城主府必须对一区进行入户普查,必须看到人才能算人头,那些曾经在这里居住,但是普查期间不在的不能登记。
包括外嫁女也不能,只能记在她嫁到的那个区。这是为了以后好统计劳动力,并将劳动力合理分配到各个地方。
为了方便之后大刀阔斧地改革,所以宋颂划出来的一区是估邶城最偏僻贫瘠的地方,囊括了整个贫民区和荒地,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是身有残缺的乞丐和游手好闲的混混,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所以敕和稻镰带着人分作两队入户,很快就查清楚了,但是他并没有将人数提前报给宋颂,而是等着普查完成后再统一上报。
毕竟他还要帮父亲和其他几个部族处理区域内的“垃圾”,不如等全部归拢后再上报,现在只是简单的做做样子,之后分配结束后才是事无巨细地入户普查。
这样在宋颂这里他只是按要求办事,无功无过,但是在几个部族眼中他就是有功之臣,往后多多少少会敬他三分。
宋颂不在意敕的小心思,也不反感这种小手段,毕竟人都要为自己考虑,有私心的才是正常人。
她在城主府外竖了一块告示牌,然后将分区的事和官员选拔的事都贴在上面,还找了两个识字的人守在告示牌旁边,每每三个时辰念一遍,若是有人来咨询也要及时作答。
古代信息传递很慢,这两件事并不可能做到估邶城人人知晓,但是她想尽可能的让更多人知道。知道城中的大事小事,并亲身经历那些改变,会让他们对这座城更有归属感。
守告示牌的两人都是从估邶城唯一的书院找来的,是学院里学识修养都不错的老者。
一个发须皆白,寡言少语,人称乔夫子,是土生土长的西南人,在城里人缘很广,和城里的三大部族都有交情。
据说乔夫子是从麻沂山出来的,他阿父将他送到估邶城书院学习,想让他在估邶城有一番大作为,但他学成进入城主府后一直被打压,三十多年都没能混个一官半职,后来心灰意冷离开了城主府,跑到书院当教书先生。
另一个面容苍老却精神矍铄,瘦巴巴的身体挂着一件洗的发白褪色的长袍,他有一头长短不一的灰白发,总是规规矩矩地用布巾包好,那布巾的末尾还绣了个“徐”。
这位是被阉党暗害后发配边疆的太子之师徐行,那时阉党刚刚得势,朝中还算平静,本该在路上“畏罪自杀”的徐行在几位忠臣的庇护下顺利地来到了估邶城,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徐夫子。
按理说他应该对福安记忆尤深,但是福安在城中出现后他遇见过两回都没能认出来。
他又怎能想到,十几年前那阴翳癫狂的清瘦太监会变成这副走路都费力的不堪模样。
宋颂的告示是用简化字写的,她还在下方注明了现在使用的繁体字,但是简化字大,繁体字小,想要将其取代的想法并不难猜。
所以为了之后能够继续在书院教书,徐夫子闲暇时就会琢磨那些简化字。那些字虽然怪模怪样的,但确实简单好写,只是他看着总觉得缺胳膊少腿,差点意思。
他没有一本规范的对照书,所以只能先记告示上出现的文字。
这两篇告示言简意赅,并没有胡乱堆砌词藻,所以字数并不多,他誊抄一遍也就两炷香的功夫。
他正在苦背简化字,就看到一个杵着棍儿的跛腿乞丐走过来,对着他不伦不类地抱了个拳,然后客客气气地问道:“老丈,我听人说这边在招工,所以前来询问,还望老丈给小子指点迷津。”
徐行耸拉着眼皮瞥了他一眼,看着他那恭敬的态度,这才明白他那不伦不类的抱拳是向着自己行礼,是个有礼数的孩子,他一向喜欢有礼数的孩子。
他放下手中的宣纸,慢吞吞地说:“这儿没有招工的消息,只有官员选拔的消息。四区加城主府,共有五个官府要招人,要求也不难,能粗略识字,会算数更好,或者有点别的手艺也成。应聘四区的就先去找区长报名并进行初审,一个月后再由城主府统一选拔。官位不少,但都是上任后再分配岗位,没得选的。你说说你的情况,我帮你看看能不能报。”
那乞丐有些羞愧地摆手,退后了一步说,“多谢老丈好意,小子大字不识一个,还身有残缺,哪是做官的料子啊。”
他说罢就杵着棍儿离开了,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他走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走出徐行的视野,徐行手中的宣纸拿起又放下,重复了好几次后终于开口喊住了他,扬声问道:“你可是西南的人?”
那人顿住了,还转过身面朝着他才回话,“不是,小子是从中原逃难来的,家中还有贤妻和稚儿。”
“那你去一区,这几天待在一区不要挪窝,等到人口普查的人上门记录信息后你再去城主府报名官员选拔,记住,要报名一区,别报名城主府。”
“不识字也不要紧,好好想想自己会什么,农事、木工、缝补,不管是什么,找一样说就成。”
那乞丐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朝着他磕了个头,“多谢老丈指点,小子定将恩情铭记于心。”
徐行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催着他离开。
而此时,宋颂和心魔、洛霖霖就站在不远处,将那乞丐和老者的话都听全了。
心魔不理解,就开口问:“为何叫那要饭的去一区?”
宋颂说:“因为一区初建……”
她刚起了个话头就听见那边的白发老者问背书的老者,也是相同的问题,“为何叫他去一区?”
宋颂笑了笑,指了指那边交谈的人跟心魔说:“你自己听。”
徐行说道:“一区都是些奸懒馋滑坏的人物,自然挑不出好的,后来三个区又将自己不要的人分了去,人数是多了,但也未必能凑够一百个正经的参加选拔。这时候不管是谁,只要表面上看得过去,城主都不会拒绝的。”
“若是他选不上呢?”乔夫子问他。
徐行失笑,觉得这位比自己年老的夫子格外的木讷,也格外的天真。
“我只是给他指路,他能走到哪儿与我无关。他出息后记我的好我便是赚了,不记我的好我也不在意,总归只是几句话的事,耽误不了什么。我的几句话有让他白日飞升的机会,我便顺势做了这好人。”
“但行善事,莫问前路。但行善事,莫算得失。”
这便是他的为官之道,让他在困境中捡回一条命,能够和乔夫子坐在这里说这些闲话。
远处的心魔啐了一口,不以为然地说:“凡人都这般道貌岸然,真是令人生厌。”
洛霖霖皱着眉想要说她,但想了想还是没开口,眼前的人再像孟敛也不是孟敛,她不该过问旁人的事。
只是看着她用孟敛的脸做这种表情,实在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