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估邶城
第45章估邶城
大红花轿出门了,李婆子和李老头跟在花轿后头一直走，那媒人回头瞪了他们好几眼，若是以往,两人定是要骂一通的，但是现在李婆子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受苦的女儿，懒得去搭理那黑心肝的媒人。
一路上吹吹打打办得很是热闹，有下人提着篮子将铜钱掺杂着红纸的碎屑洒得到处都是，百姓们挤在路边捡钱，红色的碎屑黏着铜板被人拾起来,后又被弃在一旁，看起来到处都是一片红色飞扬,喜气又热闹。
迄今为止,陈少爷已经娶了七个妾,每一回都是这么大张旗鼓的，办得热闹体面,像是多重视那女子一样，殊不知那些女子进了他府上,往往活不了几天就得死。
这吹吹打打的迎亲，是姑娘们的喜事，却填补不了那未能办白事的遗憾。估邶城里谁不知道，这好好的姑娘进了陈府的大门便出不来了,往后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的。
那些姑娘的死因千奇百怪，也死得悄无声息。
图和都帮陈家搬过两具尸体，都是年轻秀丽的少女,双目圆瞪,死状凄惨。有一具还不是从陈府搬出来的，那是一个设宴的别院,这些少爷们聚众玩乐，不知玩了些什么，那个可怜的女人腹部高高鼓起，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半截。
即便是见惯了尸体的图和都觉得吓人，陈家公子，就是估邶城吃人的恶鬼。
“李婆子，回吧。你女儿虽然进了陈府，但陈府可不认你家是亲家，别到了门口进不去，丢了一张老脸！”
那媒人言语恶毒地讥讽着，她尖细的眉尾高高吊起，像是歹毒的刀刃。
若陈家是恶鬼，她便是鞍前马后的伥鬼，帮着那陈家少爷搜寻城中的貌美女子，然后带着侍卫强势地上门“提亲”，将聘礼扔在人家门前，定下婚期便走了，只等着时候到了来接人。
李婆子哭哭啼啼地跟在后头，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反倒是李老头一脸凶相地呵斥她：“你要是再多话，我就撕了你的嘴！”
刻薄的媒人悻悻地闭嘴，翻了个白眼后扭着腰身妖里妖气地走到花轿旁边隔着帘子跟李妙儿说话，都是些要好好伺候夫君之类的废话。
坐在花轿里的李妙儿紧张极了，她浑身紧绷，已经顾不得害怕了，脑子里全是那一尊石雕，和手里死死捏着的木盘。
出门前她在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如今正用红色的手帕捂着，她怕到时候挤不出血，就划得很深，现在还在流血。
陈府是中原人，他们的规矩是新嫁娘下轿之前新郎官要拉弓朝花轿花轿射出三支箭，那三支箭射出来，就代表她到了。
只要下轿时将血按上去就可以了，不难的。李妙儿一遍遍地宽慰着自己，手却抖个不停。
“砰——”
“砰——”
“砰——”
三道羽箭并排插在花轿上，陈少爷享受着众人的喝彩，他喜欢这风光的时刻，能弥补了他心里缺失的东西。
也只有在喜宴上，他才是万众瞩目的新郎官，而非被贬谪的官员之子，他的满腔抱负，只能洒在西南荒芜的土地上。
轿夫将轿子后面擡高倾斜着，媒人掀开轿帘催促着李妙儿下轿，四周围着满满当当的人，都是和陈府沆瀣一气的人家，这些漂亮的新娘子，他们往后会在陈少爷设的宴会上遇见。
也能留下一段风流韵事，作为席间的谈资。
陈府的规矩是不给新娘子盖盖头，所以轿帘一掀开，李妙儿那张漂亮的脸就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人群中有浪荡的少爷轻声赞扬着，言语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旁人笑着打趣，说让他和陈少爷好好说说，说不定下一个恩客就是他了。
陈妙儿是健康的黄皮，眉骨高眼窝深，脸部的轮廓线条分明，长得有点男相，却也带着野性。
她在肉铺帮忙做惯了重活，所以高挑健壮，是西南罕见的类型，像是山林中难以驯服的兽，带着难以遮掩的生命力。
陈少爷笑得一脸风流，还算俊朗的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不错不错。”
陈妙儿在媒人的推搡下走出轿子，她将手指死死地压在木盘上，一遍遍地向神女请愿。
“你拿得什么破烂，还不快扔了！”媒人呵斥了一声就要来抢她的木盘，陈妙儿避开她情急地喊道：“神女！”
她的声音尖锐凄厉，震住了不少人，一时之间没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但是陈少爷却脸色骤变，他想起了自己那早死的爹，他因过错被贬谪，皇帝的借口也是让他来西南寻神女。
陈少爷怒不可竭地踹翻了火盆，对着旁边的下人吩咐道：“去，剥光衣裳烧了她。”
“是。”下人拿着锁链和匕首朝陈妙儿冲过去，周围的宾客退开了些，衣袖遮面却*露出一双眼睛兴致勃勃地盯着看，显然不愿错过这出好戏。
陈妙儿被媒人踹了一脚跌倒在地，死命将手指按在木盘上，哭喊着：“神女救命！”
忽然间狂风大起，零星的雪花和雨点被夹在风中一同席卷，那风吹在身上，像是被沉重的巴掌不停地拍打，又冷又疼。
“怎么回事？！”
“快来人，本少爷的眼睛！”
“什么东西！”
狂风停息，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站在陈府的房檐上，她手中握着一柄剑，鲜血蜿蜒而下，一滴接一滴地落到地面上，砸出刺目的血花。
行凶后的“孟敛”双目赤红，颈部的青筋道道鼓起，里面是急速流动的血液，是孟敛不该拥有的血液。
她手中的长剑并不是流风，而是一道晦暗的虚影，但是在那虚影之上，又确实沾染着带有余温的鲜血。
陈少爷的人头滚到被踹翻的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烧伤可怖，让他那张俊朗的脸露出了原本的恶鬼模样。
“孟敛”脸上带着笑意，轻声呢喃道：“急什么，这不是来了嘛。”
她并非孟敛，而是孟敛的心魔。
孟敛被心魔折磨的痛苦不堪，需要闭关凝神才能维持自己的理智，在闭关前，她给宋颂留下了很多木盘，那些木盘接触到血液后就能将她强行召唤，但是她闭关之时用流风剑给自己下了禁制，所以被召唤的，只能是她的心魔。
心魔的恶意需要得到释放，否则只能越攒越多，直到她无法压制时被替代。她不愿被替代，只能用这种方法削减心魔的戾气，以换来短暂的安静。
将灵魂的一部分强行剥离是极其痛苦的，但是比起那种痛苦，孟敛更想保留自己的理智。
“救命啊！有妖魔！”
“妖魔！妖魔！”
“快跑啊！”
媒人最先尖叫出声，脸色煞白地想要往外跑，却发现那道门怎么也打不开。
心魔嗤笑一声，手腕一抖，那道像是长剑的虚影就朝着她飞去，毫不留情地刺穿她的身体后如蛇一般缠在她身上吸食她的血肉，直到将媒人变成人干，那道虚影便更清晰了。
她不需要流风，她有自己的剑。
心魔瞥了一眼呆滞的陈妙儿，有些疑惑地说道：“传送阵没有起效吗？算了，我来帮帮你，接下来的游戏，你可不适合参与。”
灰雾将陈妙儿裹挟，顷刻间就失去了踪影。
心魔笑嘻嘻地望着满院子的宾客，心情不错地说道：“来吧，现在是我们的时间，尽情享受你们的死亡吧，肮脏的魂魄。”
与此同时，估邶城出现了很多活死人。
他们裹着黑色的长袍行走在路上，会灵活地避开路上的障碍物，然后不停地喃喃自语：“神女出现，估邶城易主……”
“神女出现，估邶城易主……”
“神女出现，估邶城易主……”
大大的兜帽盖住了他们的脸，行动的步子有些迟缓，并不如希莉娅的傀儡灵活，像是一群呆板的发条木偶。
一个过路的男子听见他的话就停住了，一脚将他踹翻，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说什么鬼话，哪有什么神女！城主大人是估邶城的青天大老爷，行事光明磊落，你要再胡言乱语，爷爷打死你！”
那人倒地后也不起来，只是趴在地上一遍遍地说着：“神女出现，估邶城易主……”
“你他娘的……”
旁边的小贩劝道：“你何故跟他置气，看起来像个疯子。”
那男人又踹了一脚，气不过地骂道：“怕不是那些逃难的中原人混了进来，整天妖言惑众地挑拨是非，非要看我们估邶城几大部族打起来不可！”
他说完越想越觉得对，就拽着那人的帽子想将人提起来，没想到这么一提，黑袍连带着那颗腐烂过半的头颅一起被他提起来了，只剩下一具脏污的无头尸体还留在原地。
他手上的那颗头还在念着：“神女出现，估邶城易主……”
街道上一片死寂，然后是惊天动地的尖叫声，百姓们手忙脚乱地收摊逃跑，一路上遇见那些黑袍人都绕路走，生怕沾上不祥的诅咒。
而此时，许红翠坐在索风部的会客厅，对着那瘦弱的少族长发出了邀请。
“不知道少族长有没有兴趣当城主？当然了，城主只是代管，真正的管理者是山上的神女。”
索风部的少族长敕觉得她的来意和说出的话一样的荒唐，就笑的格外敷衍：
“许掌柜，城主正值壮年，这位子不是你们能肖想的。而且……神山的神女，只是一个滑稽的谣传，你若是想以此起事拿下估邶城，在下可不愿奉陪。”
许红翠却说：“真真假假，少族长自会看见，我今日的来意只是问一声，你愿是不愿。”
“当然愿，不过索风部不会成为你们的马前卒。”
“你放心，我们也用不上索风部，只不过是缺个代理城主的人选罢了。少族长放心，很快神女就会降下旨意，封你为城主，只是当上城主后，切记我今日所说的话，神女才是决策者。”
“一月之内，估邶城不可进不可出，若是你能做到，城主之位就是你的了。”
她说完就走了，敕虽然觉得她的来意荒唐，但又敏锐地察觉到了几分不安。
“少族长不好了！城中出现了尸鬼，正朝着那些富户家里走去，好像是、好像是要大肆屠杀城中富户！”
敕双目瞪大，却瞬间领悟到许红翠她们的意图，他也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神女要肃清估邶城，让估邶城改天换地。
“你去通知稻镰，让他带人封死南门，一月之内不许进不许出。我现在去鬼卢部，若是城主派人传召，你就说我回山上找父亲了。”
“是。”
许红翠悠哉地走在街上，看着那些匆忙逃窜的百姓露出一抹笑意。有什么好怕的，等到劫难过去，迎接你们的只会是更好的生活。
无所作为的城主，恃强凌弱的部族，无法无天的富户，艰难求生的底层百姓和流落至此备受欺压的中原人。
这个城，表面和平祥和，实则和云归城没什么两样。或许说这个时代，所有的城都是一样的，用一个模板填充了不同的细节，但追根究底都是一样的。
一开始，宋颂没有想过要拿下估邶城，因为她鞭长莫及，暂时管不了。
但是太恶心了，这里和云归城一样，总有一群人趴在百姓身上吸血，让繁华的表象下是累累白骨，是不甘的冤魂。
百姓都在求神，那就给他们神。他们不信人，那就来信神。
只是这个消息只能在估邶城中流传，不能散布出去，否则那些像疯狗一样的起义军会让她们很头疼。
潮湿的山洞里，陈妙儿正襟危坐，她对面的孟敛面色冰冷，冷淡地说道：“我于此处闭关，暂不需要你的侍候。不过我现在不好送你下去，你只需顾好自己就行。”
她身上有流风剑布下的禁锢，在禁锢结束前，她不能离开这山洞，自然不能将陈妙儿送下去。
陈妙儿点头，战战兢兢地离开了神女的山洞。
这是一片开凿在山谷四周山壁上的山洞，都是孟敛凿出来的，都是她给自己闭关准备的，但是有的山洞不适合，就废弃了，被宋颂她们拿来储存物资，只是取用的时候费点力。
那陡峭的石梯修在山壁上，要去往别的山洞只能走石梯，所以每一步都惊险万分。石梯上有禁锢阵法，不能使用灵力，是孟敛用来苦修的地方，若不是受心魔所困，她每日都要走上上百遍。
孟敛现在闭关这个山洞是天然的，外头有一块凸出去的石台，那石台不算宽，却很是牢固，上方还长着一颗歪歪曲曲的大树，能够给石台遮风避雨。
这个山洞原先太小了，不能进出，她扩建后才住进来的。
山洞里别有洞天，狭窄的隧道连接着四个洞穴，有大有小，每一处都堆积着动物的白骨。应该是小时候就钻进来了，等到里面的食物吃光后想离开却被困死，只能变作白骨。
宋颂种植的神秘种子是辣椒，现在已经到了收成的时候，她们每天都在地里忙着采摘辣椒。今天也是一样的，她带着酒儿采摘，洛霖霖在给她们缝补衣裳，许茗因又在准备煮饭，她最近研究了不少新菜式，倒也没那么难吃了。
宋颂一擡头就看见了在孟敛山洞前面生火做饭的女子，隔得太远了，她只能看到一个影子。
“啊，好像是过了很久，也不知道图和用了几个木盘。”
她念叨了一句后又继续弯腰摘辣椒，这些辣椒收完，就可以着手准备种第二波了，她想在开春之前用神秘种子种出一些高产的主食，比如玉米土豆什么的。
毕竟不是所有的地都有孟敛布下的阵法，很多地都只能老老实实地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