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身份
第34章身份
席间,珞云王和王妃一直坐在一块儿,看起来感情很好,杜偕也坐在他们身边,只要离开一会儿,王妃就会警觉地四处寻找,然后将他逮回来。
比起对杜偕的管教,他们对杜婧好像不是很在意,她和荀夫人将洛霖霖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问话,两人你问一句,我说一会儿,还算是融洽。
只是比起珞云王夫妇,杜婧好像更亲近荀家人。
正好荀奉义过来,宋颂就问,“杜小姐在荀府待得很是自在,想必经常过来,这门婚事必定能成。”
荀奉义笑了笑说:“我与表妹从小一起长大,自是情谊深厚。王府三个孩子,表妹是最健康的那个,大公子和二公子是双胎,出生后身体都不好,好几回都险些夭折,后来就有了表妹。”
“只是表妹幼时顽劣,非要缠着两个哥哥一起玩。有一回去踏青,正是百花盛开的好日子,表妹就拉着两位哥哥去采花,可大表哥却突然倒在地上喘不上气儿,二表哥背着他跑了很久找到同行的大人才救回来的。那一回,两个表哥都险些没命。”
“那年表妹六岁,被王妃骂了一个时辰,还被王爷罚跪,自那之后,表妹就不爱待在王府了,对两位表哥也有怨气。后来又惹了一回事,被王妃打了。表妹就跑来荀府找我父亲,哭着说要住在荀府,再也不回去了。”
“这一住就是六年,期间从未回过王府。许是心怀愧疚,这几年王爷王妃对她很是宠爱,王爷甚至上了折子请封她为世子,只是遭逢战乱,那折子也没个回信。”
他说着像是说笑般提了一句,“因为两位表哥身体不好,所以从小到大旁人事事都要顺着他们,也就养出了一副混世魔王的性子,若是哪里得罪了宋兄,还望不要见怪。”
荀奉义说,王府两位公子是恶人。
可杜偕说,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有意思了,荀府和王府的关系看来不用挑拨就很差啊。只是不知道这种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是荀府和王府相互的,还是荀府单方面的。
而这边,洛霖霖说要去外头走走吹吹风,杜婧就挽着她的手一起去了。
离开前荀夫人给杜婧使了个眼色,杜婧微微点头,转头对着洛霖霖露出一张明媚的笑脸,“姐姐我陪你一起去吧,你生得貌美,我就爱跟你黏着。”
“你若是想去,那便一起吧。”
她们走远了些,说话声都彻底听不见了,耳中只有夜的声音。
杜婧从丫鬟手中接过灯笼自己提着,顺手将丫鬟打发了。
“洛姐姐,我听她们说你与许家主有些仇怨?”她说着还做出一副懵懂的样子,嘟着嘴喃喃:“是程家小姐赴宴时说的,我又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真是的,怎的会什么话都往外说。她们那些商户女就是没规矩,在宴会上饮酒,喝到兴起便什么都往外说。”
其实程惜玉从未在外说过这些,她甚至宴会都很少去,每次都是家中的那些姐姐妹妹去,所以她也不知道她们在宴会上都说了些什么。
她也好奇,许家主和洛夫人不和的消息到底是谁传出去的,怎么谁都说是从她嘴里传的,明明她什么都没有说。
洛霖霖笑了笑,这消息自然是她自己想法子传出去的,程家都是有礼数的小姐,这种小话是不会说的,所以还得靠她自己。
她也没想到荀家会那么小心,查都不敢往深了查。
“确实,我一贯瞧那些商户女不起。”
“我观姐姐通身气派,令尊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怎的那许家主还敢跟姐姐呛声呢?”杜婧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像是在帮洛霖霖打抱不平。
洛霖霖眉头一颦,有些嫌弃地说道:“我与她原是手帕交,我是家中独女,自小就没有玩伴,结识她后便将她当作自家姐妹,事事都想着她,所以情谊深厚。后来,我们认识了一个男子,为了那男子确实做了些不体面的事,可到头来谁也没争着。我嫌她误事,她说我偏爱争抢,自然也就断交了。”
“是什么样的男子?能让洛姐姐这样的神仙人物出手争抢,定是世间罕见的美男子吧。许家主也是的,洛姐姐待她那么好,她怎么就不能让一让呢!”杜婧调笑着说。
洛霖霖却说,“哪是什么美男子,不过也就以寻常男子,只是我心悦他罢了。说起来,他长得还不如荀三公子俊朗呢,婧儿妹妹好福气。”
杜婧面颊微红,羞怯地嘟囔着:“说来也让人心烦,明明这门亲事是打小就提过的娃娃亲,但是先前我父亲母亲一直都不同意的,我也没想那么早就嫁给三表哥。但是这段时间舅母在我跟前提的次数多了,我听得心烦就答应了。若非我松口,我父亲还是不答应的。”
“我的傻妹妹呀,这竟是你自己答应的?”洛霖霖压低了声音说:“你真是傻,这时候不能成亲啊。”
“啊?为什么不能?不管我成亲与否,云归城都是我的。”
“区区云归城,当年王爷从荀家手里拿过来,如今也不过是还回去,那时,云归城还会是你的吗?将你嫁了回去,是不是就抵了他荀家一个女儿?这笔账,可就两清了。”洛霖霖最会说些歪理,明明是无稽之谈,还叫人找不到错处。
她继续说道:“妹妹好好想想,若是王爷成就大事,你是愿意当荀家妇,还是杜家女?你是愿意在这小小的云归城当个名不副实的城主,还是当公主,享你父亲的江山。”
杜婧愣住了,半晌没个动作。
洛霖霖就那么等着她,灯笼里的烛火摇摇晃晃,像是杜婧那剧烈动荡的内心,用十几年搭建的高墙一夕之间倒塌,那是她心里的云归城,是迟早属于她的云归城。可现在云归城塌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看不到边际的高墙,那是大周朝。
洛霖霖拨了拨耳环,嘴角带着一抹笑意静静地等着。
等着一个女孩儿,长出一颗野心。
女孩儿好像都不怎么有野心,她们最大的野心就是找一个比府里所有姐妹都好的夫君,然后给那个位高权重的夫君生下几个孩子,最好生下嫡长子。
可在洛霖霖看来,那不配称作野心,那只是一种被无形的手推着前行的折磨。那些手自虚空中出现,将新生的女孩儿捏成妻子的形状,又将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捏成了母亲。
野心,本就该是公平的,它公平地生长在每一个胸腔里,无论男女。
人被分作三六九等,唯有野心众生平等。
“洛姐姐,我是不是不该嫁?”杜婧不确定地问,她心里忐忑和期待各一半,怎么也拿不出个主意。
可是不嫁人,真的是对的吗?她会不会变成老姑娘?她年纪大了嫁不出去怎么办?一直拖着荀三不要她了怎么办?
洛霖霖轻声说话,像是来自黑暗中的蛊惑,“是呀,不该嫁。若是王爷大事成,你也可以不嫁,你可以分到封地,就像如今的云归城,你可以在封地做任何事,你一个人就可以成为荀家和王府。那是你的封地,只会有你一人的声音。”
心跳声震耳欲聋,杜婧呼吸急促地捂着心脏,她心动了。
她见过权势,所以知道那是何等的美妙。
酒过三巡,荀府的宴席散了。
宋颂离开的时候,杜偕又俏摸地凑过来了,他避开荀家人快速地说着:
“你兄长已经到了云归城,我父王藏不住话,很快他就会找上你,如果你不早做准备,会被发现的。你很急,因为你的身份会暴露,你也慌着要离开,我也很急,因为我大哥快撑不住了,如果你的神明不管用,他活不过这个冬天。这是合作,于你我都有益处,所以最好明天就能给我答复……”
他说话很快,宋颂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听见那边传来了王妃的喊声。
杜偕高声应了一句,又极快地说道:“十日之内不出城,你们就走不了了。清廷军大部队正在赶来,涪阳军也有了动静,玉玺在城里,他们有可能联合攻城抢夺玉玺,十日后必定有一战。你抓紧时间,若是我大哥没了,这交易我也就不做了。”
“杜偕!”王妃气急败坏地大喊。
“来了来了!”
杜偕转过头,咬着牙说道:“明天月亮升到这个位置时,是我给你最后的期……”
“杜偕!!”
“来了!我走了,你好好考虑。”后面半句还是跟宋颂说的。
他小跑着回到王妃身边,被王妃扯着大嗓门劈头盖脸地一通骂。他却回头望向宋颂,指着月亮的方向,那张被病气环绕的脸显得格外严肃认真。
杜偕,不止是聚宝阁那个阴狠的病秧子掌柜,还是珞云王府的二公子,是大公子杜霭的同胞兄弟。
人,从来不是一张单薄的纸片,往前往后,每一面都是他,却每一面都不像他。人即为人,便不像任何人,也不像自己。
洛霖霖从马车后绕过来,抱着手靠在车架上,有气没力地说:“他看起来也是一副短命相。”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王府两位公子都是短命鬼,唯一那个健康的女儿还不像他们,全然一副荀家人的做派,这孩子,养了好像也是白养的。
“管他长命短命的,先回去和她们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救人的法子。”
即使宋颂不在意原主的身份,也要在意杜偕的帮助,她们必须尽快出城,这仗一旦打起来就彻底走不了了。
而且,她想知道原主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毕竟接替了她的身体,至少要知道她曾经是个怎样的人,对这个世界怀有怎样的期许。
翌日一早,一个手脚皲裂的小乞丐出现在聚宝阁门口探头探脑的,那双黑乎乎的小手老老实实地背在身后,没有碰到聚宝阁的门框。
杜偕懒洋洋地擡眸,无精打采地问:“小乞儿,有事否?”
“宋、宋公子让我来找杜公子,说是正午时分在泉溪酒家见面。”小乞丐说着小心翼翼地等着他的回复。
“嗯,知道了。”
杜偕从柜台里摸了几个铜板用宣纸包着扔出去,照样有气无力一样地说:“赏你的,去回话吧。”
“谢谢爷赏,谢谢爷赏。”
楼上走下来一人,他穿着一件长及脚裸的黑色斗篷,一个黑色兜帽遮住了大半的脸,只露出冒着青色胡茬的下巴。他高挑削瘦,单薄的肩头将柔软的斗篷顶出锋利的形状,仿佛身上就那一把的骨头。
“她派人回话了?”男人开口说道,嗓音粗粝喑哑,像是年长的老者。
杜偕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又懒洋洋地打算盘。
他看男人打算出去,连忙开口,“你要去见她?”
男人站在门口沉默了很久,直到有客人进门才打断了他的沉默,他清了清嗓子,用那粗粝难听的嗓音说:“我不配见她。她认不出我的,我现在的模样……”
说来说去,还是想见,不过就是光明正大地见和隐于暗处地见。
杜偕三言两语将那客人打发走,然后扯着他的手臂回楼上,“你老实待着哪儿也别去,那个阉狗的爪牙已经到了云归城,你得小心些。别担心,她好得很呢,能吃能喝,还能耍嘴皮子。”
“真的是吗?”
“我看的怎会有错,她耳后的疤太明显,第一次出现在聚宝阁我就发现了。只是那时她凶得很,看起来也不像之前那么浑噩,想来是清醒了,所以我没敢认。放心吧,小丫头哪哪都好,用不着你操心。”
“挺好。”
男人低声说道:“许是当周徕音太苦,所以她不愿了。挺好,活着就好。”
“你别内疚,你于她,并无亏欠。”
“她是我胞妹……生来我就欠了她的。”
“跟你说不通,快回去歇着吧。若是……若是她愿意,我带她来见你。”杜偕说着拍拍他的肩膀,聊胜于无地安慰道:“至少让她知道你的存在。”
“不必,忘了就好。”
“你……随你吧。”
宋颂和杜偕在泉溪酒家见了面,她说祭司大人有法子救人,但是具体事宜要和王爷商量,而且人好了之后她们立马就要走。
杜偕同意了,结束时他问宋颂,“你要见见他吗?”
宋颂拧着眉,神情不悦地说:“谁?我可没承认你的指认,和你合作也只是为了回家,别再用那些胡话来缠着我。”
“你耳朵后面的那道疤,是我割的。”
杜偕说着淡定地喝了一口酒,他静静地望着宋颂,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抑或是看另一段时光,他们无忧无虑,肆意玩闹的时光。
“我和你兄长偷了酒躲在屋里喝,你害怕,就一个劲儿地哭,我拿着匕首吓你,说你再哭我就将你耳朵割了。你还是哭,在挣扎时撞在了匕首上,耳朵出了好多的血。你兄长吓得脚都软了,连忙跑出去找丫鬟……”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父亲打。后来因为他下手太重了,我们又在京城多待了一个月养伤。”
“周徕音,若是先帝没有突然暴毙,若是没有这吃人的乱世……你会在我死之前嫁给我,我死后,你又能回*到家里当你无忧无虑的小傻子,然后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还守着寡。你看这乱世,要人死,也让人活。”
宋颂固执地摇头,“我不是。”
“你有四个耳洞,因为原先打得那两个位置太高了不好戴耳环,你兄长就自作主张又给你打了两个,结果没打好,位置有些歪,也不好戴耳环,每回戴都要疼得你呲牙咧嘴的。他自责极了,就自己打了两个耳洞逗你开心……你最爱给他戴耳环了……你总说,兄长是京中最好看的儿郎。”
杜偕撑着头看向窗外,眼中泪意朦胧,他面带怀念地说:“我还是觉得那时候好。”
宋颂站在门边沉默了许久,搭在把手上的手无力地垂落着,竭尽全力也推不开那道门。
“你要见他吗?你或许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
杜偕没有看她,说的话也含糊不清,像是未经思索的醉话,可是宋颂在他的话里听见了太多的惆怅和悲戚。
她咬牙,“见。”
聚宝阁一间昏暗的屋子里,男人背对房门蹲坐着,手里拿着一块沾了水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女帝周的铜像。
房门被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说:“饭摆在桌上就好。”
身后没有人回话,只是响起了房门关起的声音。男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又再次开口,语气带着命令:“杜偕,说话。”
“说什么?”杜偕问他。
男人有些不悦地转过身,就看见了站在杜偕身边的宋颂。
他没有来得及惊讶,连忙转过身不想让宋颂看见自己,只是他猝不及防地转身时,宋颂已经看清了他的脸,她甚至没能在那张乱七八糟的脸上看出表情。
那是一张满是烙印的脸,还横七竖八地划了许多刀痕,那些疤痕高低不平,有的愈合后平整光滑,有些却被烫得皮肤皱起,看起来像是用一些被丢弃的破布胡乱拼出来的一张脸。
宋颂没有说话,震惊地连呼吸都忘了。
那双眼睛,和她的那么相像,却少了一只眼球,是黑色的空洞,看得人心里发麻。
“兄长是京中最好看的儿郎。”
“那是自然!”
女孩儿童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口齿含糊不清,听起来就不太聪明。少年的声音如珠玉相撞,清脆明朗,透过他的声音,恍惚间能看见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你叫周徕音,你兄长叫周暄明。或许换个说法好理解些,你眼前的是大周朝的长乐帝,而你,是长乐帝的胞妹,三岁时因受到惊吓变得痴痴傻傻的九公主。”
“七年前,先帝驾崩,宫里的阉狗勾结朝臣囚禁了你兄长,并且杀害忠臣良将无数。他们以你兄长性命为要挟,让太后扶持傀儡上位坐拥江山,可他们的胆子太大了,使江山倾覆,百姓受苦。也是有了那众多的有志之士,让京城乱得一团糟,你兄长才有机会带着你逃出来。”
“傻子,往后不管去了哪里都要记住,人有眼耳口鼻,不可偏听偏信。”
他轻飘飘的一段话,说尽了周暄明至黑至暗的七年时光。
七年的寒暑日夜,让十二岁的天之骄子长成了十九岁的阶下囚徒;七年的不见天日,让京城意气风发的太子变得不敢见人;七年的苦痛折磨,毁了年少的帝王,也毁了一个和平的国家。
那么庞大的一个国家,怎么会如此容易倾覆?
不过是奸宦当道,不过是藩王起兵,不过是……民心尽失。
天潢贵胄在受苦,平头百姓在受苦,那又是谁在享福呢?
宋颂站了很久,脚都站麻了也没想出能说的话,她望着那道背影,心里期盼着他说话。
他想要说些什么吗?他想要听些什么吗?他想要些什么吗?
“你、你缺不缺金银,我还剩很多。”宋颂说。
她是神通广大的宋公子,手下能人异士众多,若是长乐帝有所求,她会考虑。
那人摇头。
宋颂抿唇,鼻头微热地说:“我要回西南了,此后山高路远,我不会再踏足中原。”
那人还是没动静。
宋颂吸了吸鼻子,觉得眼睛酸涩得厉害,她转身开门,轻声说道:“我走了。”
“此去西南万里之遥,望公子,千万保重。”
他的声音像是用粗糙的石块摩擦着砂纸,难听又难受。
宋颂咽了一口唾沫,让发闷的耳朵变得清楚后才回答:“你也是,千万保重。”
她眼中热泪滚烫,却没有落下来。原来他所求,只不过是想让神通广大的宋公子保重。
宋颂站在门外等杜偕,杜偕出来后递给她一张薄薄的宣纸,“喏,拿着吧。本来是想等你走的时候再给你,但你来都来了,他觉得不能让你空着手走,就叫我拿出来了。”
“这只是他的心意,还是得你有本事抢回来才行。”
宋颂打开一看,赫然是西南第一门户估邶城的转让文书,上面有周暄明的名字和指印,还有大周朝的玉玺。
这是她心心念念的城,竟真的到了她手中。
“我将那宅子和所有的铺子都给你,布施的小店里留有米粮,闻珺义会一直做到米粮殆尽才离开,卖茶叶的店里有很多存货,你卖了之后将银子给他。”
杜偕痴笑了两声,像是觉得有意思,“你娘就姓闻,闻珺义是你姨母家的表兄,他外祖母也是你外祖母,只是那丫头不知来历。他家不住京中,所以认不得你。你看,兜兜转转的,你还帮了他们一把。”
闻家是最早遭到迫害的家族之一,先帝驾崩后,闻家祖宅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官府的消息是全家一百七十口人无一幸免。
谁也不知道闻珺义和闻老太太是如何死里逃生留着一条命的,也不知这些年来他们遭受了多少苦难。
当年的闻珺义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他钟灵毓秀,天资聪颖,神童之名远近闻名。可如今却身量矮小瘦弱,看起来和十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
一年前闻家祖孙来到云归城时,珞云王就认出了他们。可云归城到处都是眼睛,珞云王的手脚早就伸展不开了,他只能看着昔日故友之子在城里艰难求生。
城中几个大姓沆瀣一气,云归城从未真正属于珞云王。
“若是云归城安稳了,你就给我来信,我让人送东西过来贩卖,卖得的钱财你分成三份,你一份、他一份、闻珺义一份。”
“好,那就先谢过宋公子的赏。”杜偕笑着说。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许诺竟成了一句空话。往后数年,从未有云归城的信到过估邶城。
宋颂抽到了一对神行千里的海东青,却不知该给谁传信。它展翅翺翔于无名山脉之上,却从未离开过无名山脉。
宋颂几次提笔写信,却不知道收信人该写谁。
那些故人,是生是死,身在何方,她无从得知。
原来人海茫茫是这个意思,只要道了别,故人就会像溪流汇入大海,大海辽阔,你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一条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