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鱼儿上钩了

第31章鱼儿上钩了

程家姐妹离开时许茗因给她们送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用方形带盖的小竹篮单独装着,一一递给她们。

她将人送到门口,拉着程惜玉的手亲近地说:“我们府上人少冷清,从未如今天这般热闹过。往后妹妹们若是闲暇了便过来陪我说说话,我给你们泡茶喝。”

“既然许姐姐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一定时常过来打扰。”程惜玉说得真诚,别的姐妹也一一附和着,她们身上还披着宋府准备的大氅,感受着宋府的重视。

这会儿又下起了毛毛细雨,细密的雨丝虽打不湿衣裳,但落在肩头和发梢后会带着潮气,在这种季节里,潮气入体便大概率要感冒了,所以许茗因大手一挥将大氅赠与她们。

“可,只要程府递了帖子过来,我必定扫榻相迎。”

“好好好,那便下次到访再闲聊,我等先走了。许姐姐进去吧,外头凉得很,你手都凉了。”

将她们全部送上马车后,许茗因和许红翠才回去,和先前一样的,洛霖霖没有出现。

她们走到内院的时候就遇见了洛霖霖,她换了一身低调简单的衣裳,外头套着一件黑色的厚棉衣,绸缎般顺滑的长发裹在一块藏青色粗布里,脸上涂了深色的粉底,整张脸又黄又黑。

“你要出门吗?这都下雨了。”许红翠问她。

洛霖霖点头,朝她们晃了晃手中的斗笠和薄蓑衣,“前两天夫君出城时看到清廷军扎营的位置往前移了,我担心城外有变故,去外头打听打听。”

“你担心什么?”许茗因问。

“阴雨绵绵已经两三天了,气温也降得厉害,城外很冷。驻扎在城外的清廷军足有上千人,真正的叛军不到半数,剩下的都是从丰轵城过来时俘获的百姓。天气变冷,缺衣少食的俘虏会生病,为了防止传染,他们或许会佯装攻城,以此来试探云归城的兵力,也将那些累赘的俘虏消耗掉,这是收益最快的做法,能够让他们得到想要的消息后在暴雨来临之前找到大部队汇合。”

“不聪明的做法,他们会让染病的百姓进城,当作探子或传染源,而且进城的人中,必定有人的病会传染,这是收益最大却需要时间的计划。但是因为希莉娅预测的大雨,他们的计划并不能得到想要的收益,却会给云归城带来灭顶之灾。如果真的有传染源进城,我们要在疫病扩散前离开。”

她从未考虑过被留在城中的百姓会如何,因为善良只是她偶尔演出来的亮点,并非她本身。

“很难。”

许茗因说着伸手接了一掌心的湿意,她脸色冷漠地说:“王府的态度尚不明朗,但是荀府是鹰,抓住了就不会撒手,除非换一样东西让他们握在手里,否则,公子的性命就是他们紧抓着的猎物。”

“让孟敛和楚峰屿强行突破……”

许红翠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许茗因望向西边,“出了西城墙是荀家的地盘,那外边有渔村和小镇,还有盐场,是杜家人都不能踏足的地方。荀家有盐工三千人,夜以继日地劳作,都是年轻的青壮,提着刀就可以上战场。另外,城外还有军营。”

“云归城守军十多万,即便是孟敛和楚峰屿也无法保证带我们全身而退。我只活这一遭,没得转世也没有来生,所以我想活得久一点。”

“也是公子心善,非得带上那些没用的百姓。”许红翠不满地抱怨,在她的眼里,那些百姓毫无用处,只会是赶路时的累赘,是到了西南之后难以安置的存在。

许茗因笑着摇头,压着嗓子声音很轻地说:“心善不好吗?而且,人越少目标越大,我们总是需要一些探路的……”她想了想,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只能突兀地断在这儿,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许红翠有些诧异,挑了挑眉,妩媚地翻了个白眼,“你这丫头,我还以为你被公子教乖了呢,一副好心肠到处摆,活像个菩萨。就是这样才对,许家的女儿,可没有做活菩萨的。”

“总得慢慢来。她年纪小,抛弃、利用、背叛、陷害、杀人……这些都得慢慢教,若是太快了,就该教坏了。她只是想要做个善人,又不是什么难事。”

许茗因说着望向许红翠,语气带笑地说:“如今她施粥布药是善,她因为行善而高兴,明日她动手杀人也是善,即便一时痛苦,也会因为行善而高兴。我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让她学会当主人。”

“只是我还要观察,她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主人。”说到底,还是她不忍心。

她觉得宋颂运气不太好,卡池里那么多善良的人物抽不出来,净抽出些狠角色。面善心狠的、亦正亦邪的、无情无欲的、疯癫难控的、不谙世事的,每一个真善良的。

洛霖霖听了半天,没什么耐性地说道:“我现在出门找个人,设个局让公子将你所说的那些情绪全部经历一遍,她就能学会了,何必那么麻烦。”

“别,她可以自己遇见坏人,但不能由你们来做坏人,这是系统的法则,也是我的规矩。我知道你很厉害,但别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做小动作,我眼里从不容沙子。”

许茗因笑得一脸威胁,强大的压迫感让洛霖霖不适地“啧”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系统绑定宋颂的时间很早,在穿越之初就已经绑定了,只是一直没有激活,因为它在观察,它对宿主总是无私的,所以它观察了很久,选择了许茗因这个引路人。

许茗因或许不是最强的,但却是最适合宿主的,或许说是宿主最需要的。

作为引路人,系统会拿走许茗因原有的天赋,不管她曾经是s卡还是ssr卡,都会被没收天赋变成普通的n卡。作为交换,系统会给予她权利,她拥有制衡整个后宫卡池的能力,她可以在宿主同意后销毁任意卡牌人物。

这种销毁并不是重回卡池,而是彻底销毁,终结卡牌人物仅有一次的生命。

要知道,就连宿主都没有权利直接销毁卡牌,只能通过别的手段杀死她。

或许这代表着在宿主眼里,卡牌人物应该是真正的人,而并非卡牌;而在同为卡牌的引路者眼里,卡牌人物就只是系统的数据。这是两个视角,也是系统给出的引导。

引路者的首要任务,是宿主全心全意地信任,宿主必须和引路者一条心,否则引路者在五星之前就是一张没用的废卡。

满五星后,她自己的天赋由系统技能“主母的威仪”代替。她可以命令所有的卡牌人物做出强制性的动作,包括但不限于沉默、静止、昏迷、假死等人类可能会出现的状态。

“凭着孟敛和希莉娅的神通手段,强行离开并非完全不可能。”许红翠再次说道,她是利益至上的商人,在她看来,在城里不管做什么都是赔本的。

生意做得再大也带不走,银钱挣得再多也是要隐居的,而百姓,就算带走了几万,于她们也没用,因为公子的目的从始至终就不是建立一个国家。

“姑姑,公子曾经说过一段话。‘如果没能完全掌握一片土地,就不要将你的神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中。所有人的神只能是空泛的、虚无的,当神具体了,她就不能是所有人的神了,总会有数不清的人想要将神占为据有。’”

“姑姑,‘万’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若非亲眼所见,你无法想象那种藏在天性中的畏惧。公子或许见过,所以她很恐惧。”

许茗因又想起了那夜的会饮,公子们那边吟诗作对或玩骰子喝酒,声音十分嘈杂,几个女眷被吵得心烦,就说要往别处走走,那时荀家的两位夫人正和人聊着府里新添的孩子,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去向。

杜婧知道许茗因从未见过海后,便作主带着她们往西边走,在别院最西边的破院子里能听见一些海浪的声音。那院子里有一个高楼,高楼的顶层是个瞭望台。

瞭望台怎会建在别院里?许茗因心生疑惑,便说想上去看看。

杜婧有些为难地说:“这……三表哥不让我上去,小时候三表哥带我上去过,结果被舅舅打得躺了五天……”

“既然妹妹为难,那就算了吧。我只是想着这塔这么高,许是能看见海……听说海能将明月收纳,那月光会将海面染成银色,是真的还是假的?”

许茗因以退为进。

杜婧咬牙说,“那姐姐就上去看一眼吧,我们几个在下面守着,若是表哥他们过来了我来遮掩。”

“那就谢*过妹妹了。”

高塔很窄,下面几层都只有两个屋子,屋子上挂着大大的铜锁,上面盖着厚厚一层灰尘,许茗因没敢去碰。她爬了很久的楼梯,气喘吁吁地站在最顶层的瞭望台上往外看。

她是系统创造的人,并没有古人常见的夜盲症,反而眼清目明,有着绝佳的视力。

她看见了远处连成排的砖房和帐篷,占地面积很大,几乎是一个小型的城镇。她本以为那是盐工们住的地方,但又有些奇怪,以云归城的做派盐工们会住那么好的屋子吗?

因为疑惑,所以她看了很久,然后就看到了顶着夜色拉练的人。

他们手中扛着木制长枪,赤裸着上身在跑步,步履整齐划一,像是一条河在远方流动着。那条“河”流了很久,许茗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在练兵。

荀家在云归城西边有兵营,还会趁着夜色悄悄练兵。那些人训练有素,绝不会是受到苛待的盐工。

许茗因也向杜婧打听过,荀家的盐工都是些老弱,直到打仗后逃兵和流民多了,荀家的盐场才有了年轻的青壮,好多进城后找不到活干的年轻流民都进了荀家的盐场。

荀家的盐场有些特别,只要是五十岁以下的,男女都要。从盐场建立之初就是这个规矩,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所以荀家是百姓心中的至善之家。

但是战乱后就变了,说是为了给外来的流民一条活路,所以荀家只招收流民做盐工,云归城的百姓就不要了。

一个男女都有的盐场,它的人数会一直固定吗?

不会的,那里的人数只会升不会降,因为女性会生孩子。或者说之所以让女性进盐场,为的就是得到那些没有户籍的小孩,那些孩子若是从小养在荀家,会是荀家最忠诚的下人。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存在是透明的,是官府和王府都不知道的。那些人或许就藏在城外的军营里。

王府知道或不知道都不重要,因为珞云王不敢说。

杜婧说荀家有盐工三千人,真实情况却是只多不少。

荀家明面上还有五万私兵,是编入云归城守军的正式军队,吃得是大周朝的饷,奉得却是自己的主。

在珞云王出现在云归城之前,荀家是云归城的主人,那时候府衙是荀家的口舌,军队是荀家的一言堂,十五万守军吃皇家的穿皇家的,却只听荀家的。

十五万的人数在当时的大周已经算兵力过剩了,因为太平了几十年的时间,军队的高消耗成了整个国家最大的开支,每年都有官员因为增兵、退伍、换武器、抚恤银的原因上折子要钱,后来皇帝大手一挥,让所有城池削减兵员,只能留十万,若是超过人数就要该城自行出钱供养。

另外,无伤无病的兵员退伍不再给钱,新兵入伍的银两也减了一半,没有遭遇战事不能以换武器的原因要钱,不是因战争死亡的士兵也不再给抚恤银。

这规矩一改,入伍的人数越来越少,很多城削减兵员后刚刚到十万,可是之后随着老兵退伍,人数再没有上过十万,不过人数不足十万,军饷粮草依旧按照十万的数量报,多余的全部进了贪官的口袋。

云归城则一直是十五万,朝廷发十万兵员的军饷粮草,剩下的五万说是官府自足,其实是荀家在养着。

珞云王上位后裁减了很多兵,又重新征了很多兵,百姓都说他是瞎折腾,其实他是在换血。

除了荀家那五万私兵他没动过,其余的全部大换血,以此来保证自己的话语权。

后来乱世来临,王府又征了很多流民入伍,还强征了百姓,所以现在珞云王能用的兵力已经超过了十万。

而荀家可用的兵力也远不止五万。

不管是五万、十万,还是十五万,都不是靠孟敛她们两三个人的力量能解决的。

或许之前许茗因对人数没有概念,但是她那晚看见了那条“河”,流了很久很久,由人组成的河。

另一边,程家姐妹正迫不及待地看许茗因给她们准备的礼物。

程喜云和程惜玉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她将自己的小篮子搁在膝盖上打开,惊叹着从里头拿出一个小木人,欢快地说:“姐姐你看!这个小木人酒儿姐姐就有,她的手脚都会动,还能穿漂亮衣裳!”

那是宋颂按照芭比娃娃的比例做出来的小木人,不过做工粗糙,娃娃的身材有些平板,只大概分出了胸、腰、臀的轮廓,关节处并不能直接扳动,要取下后调整角度再装上去,才能摆出叉腰、抱膝等形态。

宋颂雕了很多个,才雕出自己想要的那一个,她要用木人做一个局,借机离开云归城。这也是跟洛霖霖学的,她说,哪有那么多天赐良机,真正会赐予你良机的,只有你自己。

所以宋颂决定送自己一个良机。

而那些木人的试验品都成了酒儿的小玩具,昨天看程喜云很喜欢,酒儿就让许茗因装一个小木人给她做礼物。

篮子里还装了很多糖果和一串葡萄,程喜云美滋滋地说:

“这个果子是娘亲的,点心可以分给爹爹和大哥。下次来的时候我要让乳娘做小酥饼装在这个篮子里,我和酒儿姐姐一起吃。”

宋府从今天开始就是她最喜欢的地方了,有好吃的食物、温柔的姨姨和亲切的玩伴。酒儿姐姐的屋子很有意思,里面放了很多酒,有个小瓶子她碰了一下就满是酒味,姐姐说那是酒精,是很浓很浓的酒,不能随便碰的。

酒儿姐姐说她外祖最好酒了,所以她叫酒儿,她要给外祖酿世界上最好喝的酒。

“好啊,可以多做一些,带给三位夫人尝尝。”程惜玉耐心地回答她。

程惜玉的篮子里同样装着糖果和葡萄,只不过小木人换成了一个白瓷小盒子,里面盛满了殷红的口脂。

这样明亮鲜红的颜色是经过现代工艺的萃取提炼才能得到的,这小小一盒,亦是无价之宝。

其他几位小姐的礼物也各有不同,熏香、茶叶、胭脂、香水,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让她们在商户小姐的圈子里出尽了风头,甚至于世家小姐都开始递帖子邀请她们参加宴会。

这回的宴会她们隐隐成了众人关注的主角,不再是坐在角落里陪笑的摆件。

而这些宴会,荀府和王府都没来人,和她们关系亲近的那几家也没来。

反倒是因为她们不来,许多和她们不对付的小姐就来了,照样热热闹闹的,并没有因为少了几个人而冷清。

那天的宴会过后,宋颂用剩下的肉菜请店里的帮工和闻珺义吃饭,闻珺义没有带外祖母和妹妹过来,他觉得拖家带口去东家家里吃饭是没礼数的,所以就独自来了。

照样吃暖锅子,肉管够,菜却只有豆腐和萝卜,吃完后还分了水果和糖让他们各自带回家分给家里人。

宋颂留闻珺义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塞给他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今天没吃完的肉。

“带回去吧。”

“小子谢过公子。”

“快别说这些客套话,你好好帮我看着店里比什么好话都管用。”

“公子放心,定不负所托。”

如此雪中送炭的恩情,唯有以性命交付方才可报。

云归城最近也有了热闹,城里新开了一家比武场,占地面积极大,开业后为了跟原本的那几家争客源,就不收入场费还给热水喝,所以这几天城里的百姓都会去看比武,

有传言说那比武场的老板大有来头,是京城来的贵人。他手中大批武人,个个功夫绝顶,能以一敌百。

为了给比武场造势,这几日设下了擂台,只要打败擂主就能拿到一百两黄金,就算挑战失败了也能拿到十两金。

上擂台之前要签生死状,上面写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技不如人,丧命于擂台,概不追责。’。

那字字带着恐吓的生死状并没能将人吓退,每天报名的人都络绎不绝。

男人、女人、老人、少年,数不清的人为了那十两黄金死在擂台上,他们的出现本身就是为了赴死。

擂台摆出来不过三五日,鲜血已入木三分,散发着难以去除的血腥味。

比起其他比武场,这个比武场更加的血腥暴力,还每日都有人因此丧命,所以在云归城内大出风头。

观擂的人越来越多,比武场的赌局也不再只有押输赢。

押死法,押死亡时间,押今日要死几个人,押擂主能连胜多少场……

大大小小的赌桌上摆着一堆看不见的人头,那是权贵富商手中的筹码。

他们爱极了这种新奇的赌博,也被四溅的血花和残破的尸体吸引着,他们钟爱比武,钟爱以强欺弱的快感,最后所有钟爱的尽头都是虐杀。

这两日宋颂经常带着孟敛她们光顾这家比武场,她们就只是坐在台下看着,既不上台挑战,也不去赌谁输谁赢,三个人冷漠地望着那些即便被打得吐血也不认输的百姓。

宋颂经常觉得这个世界像一本满是坎坷和波折的小说,每当她觉得日子慢慢变好的时候,就会有令她感到绝望的事情出现。

从来没有一帆风顺,有的只是她尚未看到的苦难。

她们的异常也吸引了比武场管事的目光,暗中观察了她们两天,实在不知她们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在比武场频频死人后,已经没有百姓来看热闹了,他们看着台上被虐杀的人,恍惚间会看见自己的结局。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为了十两黄金站上去当个乐子,毕竟他们现在就已经心动了。

不过一条贱民,能换十两金。

他们不知的是,那些富贵人为了看他们的死态,给比武场豪掷了无数个十两金,赌桌上堆积的金银太多,只能换成了赌场的筹码,几片薄薄的筹码,便能买他们数条命。

出于警惕,管事装作外来的富商接近了宋颂她们。

“这位公子也喜欢看比武吗?要不要过去赌一把?那边新开设了一盘赌局,赌下一个出场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这种赌局最容易中了,一旦中了能拿不少钱。”

管事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圆润的身材和白皙的皮肤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宋颂摇头,“我不赌。”

“怪哉怪哉,若是不赌来比武场做什么?难不成公子就爱看那血肉飞溅的模样?”

宋颂瞥了他一眼,态度冷淡地说道:“我家乡有斗兽场,闲暇时常去看勇士斗兽。如今离家许久,来这儿看看以寄乡思。”

“可这比武和斗兽乃是天壤之别,又怎能缓解乡思呢?”

“天壤之别?”

宋颂嗤笑一声,指着那个将对手打得血肉模糊的武人说:“兽。只是这里的兽野性难驯,将人撕咬得体无完肤。”

管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也不装了,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笑,对着宋颂出言不逊,“公子既然这般嫌弃,为何还要连着几日造访小店?莫非是眼红那十两金,却又拉不下面子上去?”

“本来是不眼红的,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眼红。”

宋颂说着指向了擂台,那擂台的擂主是个高壮的黑皮男人,高高的颧骨和鼻梁暴露了他异族的身份,他本就无意遮掩,裸露的上半身绘着一个图案诡异的青黑色图腾。

今日所有的挑战者都被关在一个大大的铁笼里,若是台下无人挑战,擂主就会通过抽签的方式选择挑战者。

而此时,那个擂主正狞笑着将一个小少年从铁笼里提出来扔在地上,还放肆地说,“快站起来,爷爷让你一只手!”

“楚峰屿。”

宋颂喊了一声,声音冷淡地问:“他,你可敢一战?”

那管事看了她们三人一眼,嘲讽道:“那可是我们比武场排前五的武人,就你这俩护卫,大腿都没有他的胳膊粗。”

“还是别去了,惹人发笑不说,还耽搁大家伙的时间。”

“白面书生,学人家配什么刀剑,真是笑话。”

他的话引来了周围人的注视,看懂了剧情后也笑着附和,“公子若是想搏那百两金,不必如此麻烦,你将这俊俏的郎君给我,我给你千两都成。”

那男人的目光在楚峰屿身上肆无忌惮地舔舐,像一头外表亲和的猛兽在觊觎自己的猎物。

“不必那么费事,她会为我赢回千两万两。”宋颂说道。

那人耸了耸肩,继续盯着楚峰屿看。

不只是他,还有很多人都在看楚峰屿,他们的目光或是轻视,或是感兴趣,总之都不相信这人能胜那擂主。

楚峰屿握着刀站起来端起桌上的酒猛灌了一口,她的短发绑着高马尾刚刚能越过后脑,被长刀随意截断的马尾被风撩起,鬓边的碎发搭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她目光坚定而自信地落在那擂台上,意气风发地说:“与此等凡夫交手,屿,未尝败绩。”

她说完后助跑几步,在擂台前减速后一跃而起,站在了少年和擂主的中间。

寒风凛凛,黑衣猎猎,身形高挑的黑衣侠客长了一张俊美风流的脸,她手执长刀立于深红色的擂台之上,那刀尚未出鞘,便已斩获无数芳心。

她个子很高,站在那擂主面前高了他一个头,借着这点高度,她垂着眼蔑视地打量了男人一番,才将手中的长刀扔到一边,桀骜不羁地开口:“你太弱,我除去武器后再让你一只手。”

“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可不是你说大话的地方!”那异族擂主一脸凶狠地说。

楚峰屿拱手抱拳,“楚峰屿,请教阁下高招!”

那男人想要回话,她却说:“不必报上名姓,我从不记败者姓名。”

她说完后猛地逼近,使出一个挥拳的假动作,在男人擡手遮挡时,以一记横扫击中了男人。

只是这擂主虽然打架没个章法,但下盘极稳,抗打击能力也很强,是个高伤害和高防御的铁塔。

楚峰屿闪身躲过他的攻击,绕到他身后勒着他的脖子狠狠一拖,让他的脚掌离开地面,然后抓紧这个机会一转一扭,单手将人摔在地面上。

台下响起了惊呼声和断断续续的掌声,还有些大胆的女子摘下了身上的首饰抛到擂台边缘当做打赏。

比武场鱼龙混杂,出现什么人都不稀奇。那些女子可能是青楼的姑娘,也可能是在城外横行霸道的山匪,她们坐在这里,和男人一样自在。在这个充斥着血腥暴力的地方,性别好像不太重要了,人们眼中看到的,只有台上的血色。

那擂主立马爬起来朝楚峰屿攻击,他的招式大开大合,挥拳和踢腿都蓄足了力,只要挨上一下保准骨头裂开。

楚峰屿在擂台上胡乱跑着躲避他的攻击,也是在逐渐消耗他的体力,这男人像是不知道疼一样,不管将他击倒多少次他都能爬起来。

一片红色的布料迎面盖过来,楚峰屿勉强看清上面绣着几朵玉兰花,然后就被盖住了头,擂主也趁机给了她一拳。

将脸上的红布扯下塞进腰带里,楚峰屿后退了好几步避开擂主的攻势,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疼痛带来的无力感,这突然生出的变故让她烦躁,也没心情继续缠斗了。

徒手接住擂主的拳头,楚峰屿笑得轻蔑,“你莫不是真的以为我怕了你?”

她伸手一拽,那擂主便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她高高跃起,下落时以手肘击打擂主的后脑,骨头碎裂的声音转瞬即逝,擂主瞬间昏死过去。

黑壮的男人倒在她脚下,像是一头战败的黑熊。

而她是这比武场中最干净的胜者。

楚峰屿站在擂台中间,取下腰间的红布看了一眼,竟是一件红肚兜。

一时间她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若非要说,就是想杀了所有人的无语。

台下的看客瞬间变得喧哗,有女子羞怯的娇笑声,也有大胆示爱的声音,更有男子起哄调侃的声音。

楚峰屿捡起长刀,将那肚兜系在了刀柄上,她轻佻地环抱着长刀的下半截,让那系在刀柄上的肚兜迎风飘扬,充斥着暴力的擂台上多了丝丝缕缕缱绻,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如此风流浪子,已足够让场下的女子为她痴狂。

“但求一败。”

此话一出,台下的女子疯了似得往台上扔首饰,大把大把的金银撒在台上,把守在旁边的掌柜看得双眼发红。

孟敛却皱眉道:“如此对待武器,不可。”

宋颂看了看自己手边的苗刀,心虚地将它摆正,“每个人对武器的定义都不一样,于你而言武器是伙伴,于我而言武器是工具,于她而言,武器或许是枷锁。”

在楚峰屿的父亲去世之前,她每日都被逼着练刀,好像她生下来的意义就是要成为最强的刀客。那是父亲给她的枷锁,也是套着她让她失去自由的枷锁。

她终其一生都在完成父亲的心愿,等到终于完成了,那个雕刻她的男人却死了,他没有看到自己的成功,所以枷锁从未褪去。

孟敛不懂,只是说:“不爱刀,不敬刀,并将其视之为枷锁,又如何会有今日成就?”

在她眼里,若是不爱不敬,是难有所成的。

“不爱刀,不敬刀,却有了如今的成就,所以是枷锁。别琢磨了,你不会懂的,等你都懂了,你就不是孟敛,而是楚峰屿了。”

这是下场后的楚峰屿说的,她喝了一口酒,快意潇洒地模样引得不少女子走过来。

那管事在旁边脸涨成了猪肝色,一脸阴郁狠毒的模样像是在琢磨什么坏招。

宋颂用自己的苗刀戳了戳他的肩膀,趾高气扬地说:“那百两金爷不要了,权当给你做赏钱,教你往后别再用狗眼看人。”

管事咬着牙挤出一个笑,“多谢贵人赏。”

宋颂听出了些许异常,这人声音未免太过尖细。而且身上有股怪味,被熏香遮挡着叫人闻不真切。

就在此时,宋颂等待许久的人终于出现了。

“宋兄!多日不见,宋兄风采依旧啊,只是不知宋兄这几日因何冷落我,我好生委屈。”

荀奉义的声音传来,人也很快到了宋颂的面前,他皱着一张脸耍宝,格外诚恳地说:“宋兄可还记得城北那家烧饼铺,原先你最爱吃了,每日都要去买,我这段时日在那儿门槛都要踏破了都没能等到你。唉,宋兄若是再不出现,我都要学会做烧饼了。”

“区区烧饼,原先喜欢吃,现在不喜欢吃,有何大不了的。不像荀公子你,今日好言好语,明日便是狂风骤雨,后日便是晴天霹雳,多变得很,我跟您可攀不上交情。”

“呀呀呀,宋兄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的交情自然好得很,只怪我那不懂事的大哥,宋兄上门寻我必定是有事的,他却忙着盐场的事迟迟不来见你,实在是榆木脑袋。”

“我姑姑从家中带了茶叶来,姐姐说之前跟杜小姐提起过,想要送些给她,明日你再来这里等我,我拿来给你,你拿给杜小姐。”

她也不接荀奉义的话,态度还算客气地将话说完就离开了,没有管身后一直在跳脚的荀奉义。

“宋兄宋兄,你等等我。若是你心里有气就朝我撒,别做这副不冷不热的姿态啊,我竟是连你府上都去不得了吗?那我递帖子邀你来我府上可行?这回我亲自接待你,保管让你待得舒舒服服的……”

宋颂的背影越来越远,荀奉义也止住了话头。

他的话许多人都听见了,不仅好奇那位宋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值得荀家公子这般伏低做小。

荀奉义其实一早就在了,他看见宋颂让人上去比武也有些吃惊,但还是想再看看,他也好奇,那两人究竟何等身手。不过虽然赢了,但是他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只能问旁边的武人可有一战之力,武人说有。

那应该是一般水平,算不得厉害。

道歉是他刻意准备的,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道歉自然是万分诚恳的,旁人都能看得见,说白了就是踩着自己的面子给宋颂身上贴金。

若宋颂态度松动,这么来一遭也就过去了,可看今日这副样子,竟是还在气。

这么大的气性,有些难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