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晋大苹果
第一二七五章 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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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范之的座船在黑暗之中向西溯流而去,李荣郑子龙从外边进来,见李徽皱眉沉吟,于是站在一旁。
李徽侧首问道:“走了么?”
李荣道:“走了。”
李徽点头道:“起锚,回枞阳。”
李荣点头道:“已然起锚了。此处不可久留。”
郑子龙道:“要开战了么?抵达枞阳之后,那得做好准备。”
李徽微笑道:“有信心么?”
郑子龙道:“当然有,怕他何来?”
李荣道:“什么三十万大军?最多二十多万。步骑兵倒是不足为虑,水军才是威胁。估摸着有四五万水军。只要打垮他们的水军,他们便不得不退。”
李徽沉声道:“北岸城池做好侦查,以防他们渡江进攻枞阳。传令,调集舒城五干兵马进驻枞阳,他们只有占据枞阳,才能控制我水军码头,进而占据航道,困我水军。将剩余火炮全部全部装备城墙,加强防御。枞阳不容有失。”
“遵命!”李荣和郑子龙拱手应诺。
李徽点点头道:“退下吧。今晚可能会很忙碌,你们去歇息一会,养养精神。”
李荣郑子龙行礼退下。李徽给自己斟酒,继续吃喝。
烛火闪耀,江流哗啦啦作响。大船已经开动,顺流直下,回往枞阳。船厅中很安静,李徽咀嚼着食物,眼睛却看着站在船厅窗边的萼绿华。
“萼姑娘似乎有话要说,不妨说出来,憋在心里会很难受的。”李徽笑道。
萼绿华吁了口气,开口道:“你决定要和桓玄决一死战了么?你不是说,尽量避免与之交战么?但今晚,你和那卞范之的言语之中可没有半点舒缓之意。似乎你一开始便不打算和他们谈出些什么。那又为何要说避战?我并没有看出你有任何避战的意图。”
李徽笑道:“萼姑娘,两个人打架,你会告诉对方其实你根本不想打么?如果对方知道你不想打,他会怎么做?”
萼绿华沉吟道:“他会更加的凶恶,逼得你做出更大的让步,让你磕头求饶。”
李徽呵呵笑道:“那就是了。我和桓玄之间便是如此。越是不想火拼,便越是不能让对方看出来,否则,对方便会掌握了你的心理,从而变本加厉的霸凌你。所以,你不能表现的软弱。对方表现的凶恶狠厉,你便要比他更凶横,甚至不要命。就像玩俄罗斯轮盘赌的游戏那样。”
萼绿华一愣道:“什么俄罗斯?什么轮盘赌?”
李徽拍了下脑门,笑道:“我说的是一种游戏。换一种说法吧。比如十个箱子,九个是空的,一个里边有一条致命毒蛇。两个人对赌,轮流将手伸进箱子里。十个里边只有一条毒蛇,所以一开始倒是不太怕,但随着空箱子越来越少,当只剩下最后两三个箱子的时候,你还有勇气将手伸进箱子里么?那时候,考验的便是谁更不要命,更加的混不吝了。特别是对方身家性命比你多的情形下,他更不敢冒这个险。”
萼绿华皱眉道:“你赌他会示弱?不会发动进攻?”
李徽摇头道:“我赌的是他不敢跟我赌命。因为,在桓玄看来,他不值得这么做。在他眼里,我李徽的命没有他的命尊贵。他此番进军京城,势在必得。未来对他而言一片光明,他会登上权力的巅峰。跟我在这里火拼,于他而言大大不利,可能会坏了大事。所以,他定不肯跟我赌命。”
萼绿华皱眉道:“倘若他不如你所料,真的全军进攻呢?你有把握胜他?”
李徽笑道:“并无把握。”
萼绿华道:“你若败了,岂非一切也都毁了,多年的经营付诸东流,甚至可能丢了性命。”
李徽喝了一杯,笑道:“是的,很有这个可能。”
“然则你还是要赌?这赌注未免太大了些。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你的妻儿母亲考虑么?这么做岂非害了她们。你若死了,她们将如何?”萼绿华道。
李徽呵呵笑道:“萼姑娘,这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你一个方外之人,怎会关心这些?”
萼绿华道:“你莫管我,只回答我的话便是。”
李徽道:“我不能考虑这么多,否则我根本走不到今天。其实人的一生都是豪赌,从生下来的那时起,便是一场豪赌。在大晋,投胎到豪阀之家便是赢家,投胎到寒门之家便是输家不是么?然后,每一次的抉择其实都是豪赌,你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你只能做出选择,往前走。前面是死路还是坦途,你走了才知道。当你撞上南墙的时候,你才知道此路不通。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正确的路,因为四周都是黑暗,你只能往前走。”
李徽声音低沉的说着,神情肃然。
“我这一路走来,便是一个个的豪赌。只不过,我或许眼力比别人好,必别人多看了一尺,甚至是一寸。即便如此,也并非坦途。我不知多少次陷于危险之中,可能会丢了性命。若我顾虑的太多,我便无法前进。彤云她们嫁给我,岂非也是一场豪赌?她们得赌我能够保护她们,赌我对她们好。不是么?”李徽继续道。
萼绿华皱眉道:“你这样想,岂非太悲观了些,也太灰暗了些。照你这么说,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李徽微笑道:“当然有意义。挣扎求生本身就有意义,渡过难关之后的柳暗花明便是意义。克服命运设置的诸多障碍,便是成功。赌这个词虽不好听,但我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来代替他。但赌的结果未必是为了自己赢,也许便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有一个确定的未来,不至于生活在未知的黑暗之中,那岂非更有意义?就像我在徐州所做的那样。我在徐州所做的,便是让徐州百姓不必豪赌他们的人生。那些刚刚出生的孩童,他们能看到光明的未来,而不是黑暗。他们能够看到自己走的路,不必经历那么多的坎坷,撞那么多的南墙。为大多数人照亮前路,这难道不是意义么?”
萼绿华听到此处,微笑起来。
“我没有看错你,能说出你这样的话来的,当世恐怕没几个。”
李徽笑道:“多谢夸奖,不胜荣幸。”
萼绿华道:“但这件事如何发展,却是未知之数。你就那么确定,他们不敢把手伸进箱子么?”
李徽道:“这就是个看谁先眨眼的游戏。我无法控制他们的选择,我要做的便是确保箱子里有毒蛇,他们伸手的时候,会被咬一口,可能会送命。其实,他们也是这么做的。那卞范之看似和气,其实他一开始便触碰了我的底线,他要我们撤离三郡之地,这便是赤裸裸的霸凌。我必须予以严厉的还击,让他们知道我的底线啊。”
萼绿华点点头,又问道:“那个刘裕这般重要?你要他的人头,那卞范之似乎也不肯让步。”
李徽道:“刘裕是个聪明人,他从我徐州窃取了火器之秘,这是他立足桓玄帐下的资本。我猜他定然只将这个秘密藏在自己肚子里,而并没有献出来。从卞范之的表现来看,我定是猜对了。否则刘裕会被当做一条狗一样的抛弃,以换取我的让步。火器对桓玄太重要了,他们好不容易策反了刘裕,便是为了能拥有强大的火器。我要刘裕的人头,他们当然不肯。具体到刘裕这个人,他对我并不重要,他背叛徐州我也并不怪他。但是,他窃取了我的机密,这是我的大忌。如能杀了他,我会毫不手软。”
萼绿华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没有什么疑问了。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我现在很期待他们的反应呢。但我又担心事情会变得糟糕。”
李徽呵呵笑道:“萼姑娘不必操心,这件事该操心的不是你。你还没吃饭呢,要不将就吃几口,回到枞阳,我可没时间让人给你做饭了。”
萼绿华道:“这些残羹冷炙你也好意思请人吃,罢了,我啃几口干粮便是。我出去透透气,这厅里全是酒气。”
萼绿华缓步走出船厅,回头看去,李徽端起一杯酒正仰脖子喝下。萼绿华忍不住说道:“你还是少喝些酒吧,今晚你有的忙了。”
李徽转头,报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