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齐王作揖
天色已不早,二人也不与郁正勤过多废话,直奔盐矿所在地而去。
两座盐矿一座位于河泽乡,一座位于源头乡,皆靠大泽河而生,相距倒不是很远。
一行几十人马先行来到源头乡的盐村,首先映入姜远眼帘的是这盐村中那些破旧的茅草屋,歪歪斜斜的草屋破烂不堪,看起来比鹤留湾的民房还要破烂。
可能是有拉盐的车马经常碾压的缘故,村中主干道的道路稀烂不堪。
混合了积雪融化后的水,能将马车轮子陷进去小半个,任凭拉车的那两匹马怎么使劲都拖不出来。
胖四骂骂咧咧的下得马来,与二十几个齐王府侍卫连推带拽,才将赵祈佑与姜远乘坐的马车弄出来。
盐村中几乎见不到成年男子,一些穿着破烂的老弱妇孺神情麻木的站在村道旁,看着这一队鲜衣怒马的队伍。
姜远眉头微皱,坐于车厢里沉默不语,从眼前这些衣不蔽体,瘦弱不堪的老弱妇孺来看,这盐村村民的生活过得实是凄惨。
按理来说,盐在大周是人人所需的必需品,村中有矿,应该相对来说比较富裕才对,为何是这般样子。
赵祈佑也紧皱了眉道,怒道:“这泥路实是太差,盐铁监是干什么吃的!”
赵祈佑倒不是看到那些瘦弱的老弱妇孺而怒,却是对这烂泥路大为恼火,车厢帘子上甩满了稀泥,弄脏了他的马车。
费了好大儿劲,终于出了村道,到了河边的盐场。
盐场规模甚大,靠着河岸边的山壁上有两个巨大的矿洞,穿着破衣烂衫的开矿盐工们背着籐筐进进出出,将棕褐色的石盐旷从洞道中背出,倒于露天存料场。
露天矿料场有上百个矿工拿着铁锤,将大块的石盐矿捣碎成粉沫状备用。
存料场旁边有一个由上百根原木作为支撑搭建的草棚,草棚中架着数十口大锅。
捣碎的石盐粉沫会被倒入这些大锅之中煎煮,简单过滤一下泥沙,熬干水份,一锅棕褐色的粗盐就成了。
再把粗盐碾碎,这便是大周现在所谓的上等盐。
下等盐更粗暴,将矿渣扔进大锅中加水煮了,烧干水便可,有泥沙也好,有石子也罢,拉出盐场就能卖。
上等盐还好,虽然也未经严格的过滤,但熬出来的卤水还算干净,虽然没有脱毒工序,但毒素却是较少了。
下等盐全是杂质,别说脱毒,连过滤都没有。
姜远与赵祈佑在盐场中转悠,一个穿着浅黑袍服的中年人,谦卑的弯着腰,脸上带着谄媚的笑,跟在一旁侍候着。
“明渊兄,你看这盐场如何?够大吧!”赵祈佑抬手指着忙碌的盐场,很是得意。
姜远茫然的看向赵祈佑,道:“盐场是挺大的?但就这些?”
赵祈佑一愣,问道:“这还不够么?”
姜远捂了捂额头,道:“我让你准备建的厂房呢?过滤的工具呢?木炭呢?”
赵祈佑闻言笑道:“明渊兄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你跟我来。”
赵祈佑说着,带着姜远向盐场外的一处民房走去,道:“厂房什么的正准备建,不过时间太赶了,建好得一个月以后了。你要的其他那些事物,我早就准备好了。”
二人来到民房前,几个穿着齐王府侍卫服饰的汉子守在门外,见得赵祈佑与姜远过来,连忙行礼。
“把门打开。”赵祈佑淡声道。
侍卫掏了钥匙将那把巨大的锁开了,赵祈佑与姜远推门而入。
那穿着浅黑袍服的中年汉子也想跟着进去,却被门口的侍卫一把拦住。
“明渊兄,你看,你要的东西都在此处。我怕有闪失,令人日夜守住这间屋子,敢有靠近者…”赵祈佑比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不需如此吧?”姜远叹了一声,就是一些木炭,粗、细麻布和漏斗而已,用得着这么严防死守么。
赵祈佑见姜远有些不以为意,正色道:“这盐乃是本王的大事,小心谨慎一些不为过。”
姜远闻言,也能理解赵祈佑的心思,他在这盐一事上下了重注,而这盐改一事又牵扯甚多,以赵祈佑的心性,自然会万分小心。
两人查看清点了一番,见无甚遗漏之物,这才出了屋子。
“你是这处盐场的管事?官居何职?”姜远对那站在屋外等候的黑袍汉子问道。
“小的钟武,是这盐场的场监官,从九品。”钟武点头哈腰的应道。
“那这盐场一岁产盐多少?盐工月工钱是多少?将账目拿来我看看!”
钟武连面露难色,道:“殿下,侯爷,账本在一个月以前,账房失火,烧没了。”
姜远剑眉一竖,疑声问道:“烧了?”
钟武低弯着腰不敢与姜远的目光接触,道:“是,账房失火,烧掉了!”
姜远疑心顿起,一个月前账房起火烧了,这就巧了,那不是赵祈佑前来收矿的那段时期么。
早不烧晚不烧,赵祈佑来收矿了,账房就失火了,这还真是巧了。
“账目烧了就烧了吧。你且说说盐场每年大约产多少盐,盐工工钱是多少,这些你总记得吧?”姜远放缓了语气,问道。
钟武低头答道:“盐场大约每岁产盐一千二百石左右,这得根据盐脉走向与产量多寡算定,每年有些差别。盐工每月工钱为500文。”
“你且去把最近一个月的账目取来。”姜远目光灼灼的看着钟武:“这个月的账目不会也烧了吧?”
“那倒没有。下官这就去取来。”钟武慌忙应身,弯着腰就向账房跑去,边跑还边擦着额头的冷汗。
待钟武走得远了,姜远对赵祈佑道:“靖轩兄,我估计着,河泽乡盐场的账房估计也早就失火了。”
赵祈佑一愣,道:“明渊兄,你的意思是?”
“靖轩兄,当初你来接收盐矿时,没想过要账本一事?”
“我要那个干嘛?以前的账本有什么用?咱们这不是要重头开始么,查以前的账那是盐铁监侍郎的活,与我等何干?”
赵祈佑双手一摊,一脸的无所谓。
姜远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靖轩兄,莫小看这账本,其中门道大了去了。”
姜远指着盐场道:“这么大个盐场,岁产才一千二百石盐,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还有那些盐工,哼哼,每月五百文工钱?咱们进盐村时,那些茅草棚你也看见了,那些衣不蔽身的妇孺你也看到了,月收五百文的盐工会过得这么惨?”
“你是说,盐场以前漏报产量,克扣工钱?”赵祈佑经姜远这么一点,有些回过味来。“你想想,漏报的那些盐去了哪里?克扣的工钱又进了谁的口袋?”姜远冷笑道:
“盐铁乱象丛生,所以他们才会烧了账本。这个经不起查,一查下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少爷。”
在盐场晃悠了一圈的胖四走了过来,道:“打听出一些门道,但那些盐工有监工看着,也不敢多说,只问了些皮毛。”
“你且说说。”姜远道。
“小的按您的吩咐,找了几个盐工打听了,这些盐工盐匠都是世袭的,就像官匠铺的官籍匠人,不得随意脱籍,终身都得干这采盐的活…每个月到手的钱不到两百文。”
“盐场管事还各种克扣,什么工具损耗钱,人头钱,油灯钱,杂七杂八的扣下来,到手也就没几个子儿了。且每天还需干七到八个时辰的活。”
胖四连说带比划,啧啧有声:“这里的监工也是狠人,盐工干得稍慢一点的还要挨鞭子。与您以前在燕安打人时不相上下!”
姜远抬腿一脚踹在胖四的屁股上,骂道:“我以前有那么凶残吗!”
胖四摸着屁股闪到一旁,满脸横肉的脸上带着讪笑,心中却是腹诽不已,凶残不凶残你自己不知道吗?
赵祈佑的脸色阴沉无比,道:“这盐铁监的官员沆瀣一气,欺上瞒下,岂有此理,本王定要向父皇奏请严查!”
姜远笑道:“这事肯定要上奏圣上的,但不是现在。咱们现在拿下了三座矿,先把盐制出来,稳定住局面再说。”
“以此三座矿为起始,有了成绩才好说话,否则就算你现在去上奏,也起不到作用。反倒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赵祈佑点点头,也知姜远说得有道理,此时的确不宜去弹劾盐铁监,只有盐业总司做出成效来,他才有在朝堂、在鸿帝面前说话的底气。
“明渊兄,那依你之见,这三座盐矿如何操持。”赵祈佑一介皇子,哪懂企业管理之道。
姜远看着盐场,缓声道:“靖轩兄,天下之大,若是区区几个盐场就难倒你了,不如咱们还是回闻香楼喝酒去吧。”
赵祈佑闻言浑身一震,姜远这话怕不只是在说这盐场了。
“请明渊兄教我!”赵祈佑正了正身,又抖了抖袍服,双手抱拳向姜远一揖而下,神态严肃无比。
“哎呀,靖轩兄你别搞这套,我受不起。”姜远连忙往边上一闪,避开赵祈佑的大礼。
赵祈佑不管不顾,姜远往哪个方向跳,他就往哪边作揖。
胖四看得心惊胆战,转身就往一边跑,他怕赵祈佑东南西北的乱作揖,给他来一揖就惨了。
姜远被赵祈佑弄得无法,这货比他还不要脸,只得扶住赵祈佑:“靖轩兄,你若是这般,莫怪兄弟跑路了。”
“明渊兄,本王只是让你教我这盐场管理之法。”赵祈佑被姜远扶了起来,一脸得逞后的奸笑。
“算我怕了你了!”姜远叹了口气,从袖袍里拿出一叠管理方案来,道:“说好的,只是这盐场管理之法。”
“那自然是!明渊兄难得还有其他之法?”赵祈佑像看美女一般,盯着姜远。
姜远被他看得寒毛直竖,暗骂自己嘴欠,说盐场就说盐场,说什么天下二字,这不是给自己招灾么!
“靖轩兄,你开府这么久了,不要跟我说你没请幕僚。”姜远将那一叠纸塞进赵祈佑的手里:“这些东西,你让府上幕僚帮你操持即可。制盐之法,我也已写在上面了。”
“多谢明渊兄帮我。”赵祈佑笑嘻嘻的将那叠纸贴身收好。
“我可不是帮你,这盐业还有我半成利!”姜远连忙纠正。
赵祈佑哈哈笑道:“那可不还有你的半成利么。”
“明渊兄,眼下如何做?”赵祈佑收了收笑意,问道。
姜远想也没想,便答道:“将这三座盐场中的盐铁监的官员全部清退掉,无论是管事,还是监工、账房,全部赶走!盐工甄别后,选取老实本份的盐匠学习提炼精盐之法。”
“最重要的是提炼之法的保密,要严格控制,至少五年内不能泄露!”
“还有其他诸多事项,比如盐工的月钱,每日干多少时辰的活,以及多少人护卫盐场,进出盐场的盐工有什么身份识别等,我都一一写在那些纸上了,你只需要让手下人严格照办便行!”
姜远说得很郑重,赵祈佑也听得很认真,这盐业一事关乎赵祈佑崭露头角的一战,自然不能出任何差池。
赵祈佑唤过几个侍卫,让他们立即返回燕安,将府中的几个幕僚接来,并在燕安招幕的账房与掌柜等人一并叫来。
原本是打算立即试产出一些精盐的,但此时盐场诸多繁杂之事,要开始试产,恐怕还得等上几天了。
“待得我烧出水泥来,便将那村道修一修。”
姜远想起盐村那条烂泥道来,以后要频繁运盐,路不行终归是个问题。
赵祈佑也很有办事效率,掌灯时分便有几个幕僚、与数名账房先生、掌柜,以及数百禁军赶了过来,彻底将盐场接收,将盐铁监派来的官员、账房监工等赶了出去。
本以为还能在盐场混饭吃的钟武哭丧着脸,带着账房监工出了盐场。
钟武在盐场干了十来年,虽是芝麻绿豆都不如的小官,但油水却是吃得饱饱的,不但娶了四房小妾,还在肃南府城买了一个大宅子。
如今被赵祈佑赶出了源头乡盐场,一脸的苦楚。
盐场的盐官是个肥差,钟武丢了源头村盐场的差事,只能回盐铁监候职,以等待空缺。
但这一等谁知道要等得猴年马月去,家中四个小妾花钱如流水,一天捞不到油水就得花老本,这如何受得了。
钟武咬咬牙,转头就向肃南白府而去,白家不也有盐矿么,大不了这小官儿不干了,在白府盐矿谋个管事,还不是一样捞银子。
第二日,赵祈佑与姜远又赶往大泽河的下游,将河泽乡的盐场如法炮制,彻底接收了。
从燕安赶来的齐王府幕僚也来不及休息,紧急加入工作中。
就在赵祈佑与姜远在肃宁县忙忙碌碌的鼓捣时,肃南府下辖五个县的盐行商号宣布,由于产量不足,开始涨价,而且一涨就是五倍。
上等盐从原来的六十文一斗,涨至三百文一斗,下等盐,从三十文一斗涨到一百五十文。
与此同时,燕安的一部分盐行也开始涨价。
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谣言,说是齐王与丰邑侯接管了盐矿,但却产不出盐来。
因为盐少,以后可能还会涨。
一时间民间百姓恐慌起来,饭可以少吃,但没盐怎么活?
燕安城中那些没涨价的盐行,遭到了哄抢,买盐的百姓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