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砰砰砰——”又是一夜大雨倾盆,小院的门被人大力拍响,许茗因惊……

第97章“砰砰砰——”又是一夜大雨倾盆,小院的门被人大力拍响,许茗因惊……

“砰砰砰——”

又是一夜大雨倾盆,小院的门被人大力拍响,许茗因惊魂未定地坐起身,旁边的床铺依旧整齐而冰冷,一看就知道宋颂今夜又没回来睡,自从得了那红薯后,她便亲自守着育苗,已经好几个晚上没回来了。

拍门声一直不停,她们院儿里没有丫鬟侍奉,所以也没有应门的人,事事都得亲力亲为。

许茗因拍了拍脸醒神后快速穿戴整齐到门前开门,外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农妇,身后还跟着两个城主府的侍卫。

三人面色焦急,一路从门口跑来早已被雨水彻底打湿,如今站在廊下湿漉漉的,裤腿还在滴着水,木板长廊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那农妇又冷又怕,站在门口看着许茗因藏在黑暗中的脸,浑身抖如筛糠,“大、大人,我看见酒儿姑娘被人抓走了……就、就在我家门前的巷子里,有两个高大的汉子用帕子捂着她的嘴将她带走了……”

她被雨水淋湿的眼睛又肿又红,眼珠子瞪得太圆像是要凸出来了一样,红血丝爬满了她的眼睛,一双湿漉漉的手紧张地搅在一起,指缝儿里的黑泥被暴雨冲刷后仍有残留。

许茗因面色不变,藏在宽袖中的手却悄悄握紧,她对其中一个侍卫说道:“你去通知孟大人,将此事告知她后再去军营那边传话,让他们派人将城中住着外来商人的客栈和酒楼暗中监视起来,没我的命令不许松懈。”

那侍卫领了命令离开,许茗因又对另一人说道,“你带这位大姐去丫鬟居所那边换件衣裳,换好后你也去收拾一番,一炷香之后,我在府门外等你们,我们一道去那巷子里看一看。”

侍卫应声后带着农妇离开了,许茗因合上门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凉意。

她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裳,脚上踩着一双防水的皮靴,又从箱笼里翻了件斗篷出来披在身上。

这斗篷虽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内里却是小块拼凑起来的皮子,这些皮子的质量一般,大部分都是些边角料,所以斗篷的价格也不算贵,但是却防风防雨保暖,很是实用,城中富裕些的人家都会备上一件。

临出门前,许茗因想了想,还是再度回头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拿起,放在斗篷内里的口袋里。

三人一同回到那条小巷,雨夜里的巷子,被串成珠帘的雨滴遮掩,被飞溅起来的水汽庇护,即便身临其中都看不清巷子里的具体布置。

小巷一侧是新修建的矮墙,最上方有插在水泥中的碎瓷片,都是瓷窑不成形的残次品,被敲碎后洒在城中所有墙头上,能够很有效地避免一些不请自来的梁上君子。

另一侧就是排列整齐的民居,都是一座小院子,有黄泥坯茅草顶的,有石块堆砌的,也有条件好的人家用上了红砖盖房,虽是不同的材质样式,却整齐划一,看起来也不算凌乱。

“就是、就是这儿了……”

那农妇说完怯生生地看了许茗因一眼,然后在她温和又严厉的目光中缩着身子说道:“我、我当时听见了一些动静,就借着雨声悄摸打开门看,正好看见那两人将酒儿带走……”

许茗因侧头看了一眼,望着那户门没有关严实的黄泥小院,随口说了一句:“这便是你家?劳累了许久,你先回去歇着吧。”

农妇走后,许茗因撑着伞转身回府,侍卫一手打伞,一手提灯笼追了上来,焦急地问:“许大人,不再看看吗?酒儿大人下落不明……”

许茗因侧过头笑了笑,对着他还算有耐心地说道:“大雨如注,声噪势大,她便是长了三对耳朵也不可能在院子里听到雨里的动静。暴雨砌墙,狂风袭眼,便是一步开外也难看清前头的景象,更何况是她在院儿里看的。”

“雨夜虽是作奸犯科的好时候,却并不方便,不会轻易留下痕迹确实是难得的好处,不过他们自己也行动不便……你若仔细想想她的话,便知道那话里全是破绽。”

“这样大的雨,那人伢子是蠢的还是傻的会用帕子迷人?先回去吧,你跑一趟军营,让人来盯着这家人,一有风吹草动就来通知我。”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酒儿,明日还要跟宋颂预警一道,也不知这些人是冲着酒儿来的,还是冲着城中的老弱来的。

只是针对她们倒也还好,怕的是他们来者不拒,城中的女人孩子都是目标,那样就麻烦了。

宋颂睡在了试验田旁边的小木屋里,田地的边缘有一长排的木头房子,都是育种室,她这些天寸步不离地盯着育种,各个屋子里的温度、空气流通、潮湿度、土壤都有所不同,她亲自做实验,要找出育苗最成功的一种。

天还未亮,宋颂就自然醒了,她起身收拾了一番准备往育种室去,结果一打开木屋的门就看见了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洛霖霖。

洛霖霖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裙子,轻薄的裙摆在来的路上沾染了露水,脚上的鞋子也湿了大半,看得出来等了许久。

“洛姐姐怎么来了?”宋颂笑着问道,一边说话一边用一根布条将头发盘在脑后,盘发的手又稳又灵活,没一会儿就有一个被裹得紧紧的发髻出现。

洛霖霖抖了抖油纸伞上的雨水,朝着宋颂勾唇一笑,“天还未亮,再急的事也不必如此匆忙。我有些事找你,进去说吧。”

两人进了屋坐在桌前点上了油灯,宋颂这暂居的小屋实在简陋,她吃饭跟着农户一起吃,所以小屋里除了一个用来装饮用水的小瓦罐以外再找不出半只碗,一颗茶了。

宋颂抠了抠桌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洛姐姐别嫌怠慢,实在是这屋里什么也没有,想给你倒碗水都束手无策。”

“自是不嫌,我也不是奔着一碗水来的。”

洛霖霖将伞立在桌面,看着宋颂长大了些的面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突然生出一阵感慨。

昔日那个稚嫩的、手足无措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自己在她面前引导谈话,循循善诱的场景历历在目,所以心里的影子始终是那个忐忑却坚定的孩子,现在静静地坐下来望过去,就能看见她惊人的成长,还有那些藏在平静表象下的心照不宣。

眼前这个叫宋颂的女孩儿,如今面容仍旧有些稚嫩,眼神却十分清明。

在那黑白分明的眼中,她的野心、她的抱负、她的仁慈、她的博爱、她的坚韧……重重特质复杂地掺杂在一起撑起她的魂魄,让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儿看起来那么高大,耀眼的像是正午刺眼的太阳,灼热的,光明的。

“昨夜发生了一件事……”

洛霖霖不偏不倚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先是有农妇到城主府求救,许茗因让孟敛去找人,后是许茗因安排人去军营那边传话让人监视所有商人,还亲自到现场去看了。

她说完也不评判,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宋颂,像是知道宋颂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酒儿呢?没事吧?”

洛霖霖摇头说,“没事,只是晕过去了,现在还没醒来,孟敛守着她呢。”

宋颂看着洛霖霖,她言尽于此便住了嘴,施施然地等着宋颂朝她发问,心中所想所思该是有很多,却偏偏不将那些心思说出口,只等着敏锐的宋颂自己看破。

她光明正大地玩阳谋,分外磊落。

宋颂叹了口气,“姐姐随意调动军队确实不对,但此事做的没错……”

她说不下去了,便用短短的指甲在桌面上敲着,思索片刻后说道:“这事是她有错,我私下会说她的,往后不会让她插手军队事宜。官场纵横,有了争斗是在所难免的,这我知道,也不会因此怪罪谁,但有一点,若是你们争斗间坏了事,那就同样受罚。”

洛霖霖闻言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地说:“其实此事也怪不得许姐姐,追根究底是你未将掌兵大权交出去。你将练兵之责交予孟敛,却未给她掌兵之权,所以她动不得半分。你未给许姐姐掌兵之权,却又予了她太大的权利,甚至于兵权也不过一句吩咐,还有军营中那些小将,他们手下人数虽少,却个个都从令如流,所有小将又只听候稻镰将军的差遣,稻镰又对城主唯命是从……”

“宋颂,没有这样的道理,政权和兵权同时握在一人手中。偏生你又长在地里,日日伺候那些作物,便有了漏空,让人总想去插一手。”

宋颂敲桌子的手指停住了,她拨了拨油灯的灯芯让它更亮,再擡眼看洛霖霖时眼中已没了笑意,“洛姐姐原来是这番来意,这哪是怪许姐姐手伸太长啊,明明是觉得我大包大揽有失于偏颇。”

“洛姐姐不必绕这些弯子,这些话,一开始就和我开诚布公地说了也无妨。只是兵权我暂时不会交出去的,我还未找到适合掌兵之人,自然不会放手。不过有一点你大可放心,那就是兵权不会落到楚峰屿手中。”

宋颂说完便吹灭了油灯,只留下一室黑暗,她在黑暗中站起来推门出去,外头天际露出一抹白,可那弯弯的月亮还挂在上空中,正是日夜交替之时。

现有的卡牌人物可以分为两派,一派是以许红翠为首的许茗因、楚峰屿、希莉娅,另一派是以洛霖霖为首的孟敛和酒儿,她们不知何日起开始争斗,就在宋颂转眼间,气氛就变得剑拔弩张了。

洛霖霖是个聪明人,也有野心,孟敛和她亲近,不管缘由地对她马首是瞻,酒儿虽然嘴上对着每个人都叫姐姐,其实最亲近的也是洛霖霖。

所以洛霖霖的野心拖着这俩人往前走,她们已然独成一派。

许家也是,许红翠和许茗因生来的血缘关系让她们比别人要团结,楚峰屿和希莉娅的参与现在虽然不明显,但一定是如虎添翼的。

许红翠敢于去闯出一条新的出路,也是信任许茗因能将估邶城中的事处理好,不管怎么样,她们许家吃不了亏。

宋颂就是中间那块夹心饼干,两方争斗,她受其累。

不过也不全然是疲累……

若是所有的卡牌人物团结一心,那自己这个所谓的宿主就该是那个被边缘化的人了。

宋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总是会在遇见一些苦恼的时候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那些声音说出的话未必中听,却每一句都言之有理。

“只有她们一直在争斗,永远在争辩,你才是稳坐高台被人争抢的对象。权势并不好拿,皇位也不好坐,让他们争斗,让他们猜忌,让他们的利益也好,仇恨也罢,堆砌成一座高塔,你坐在高塔上,居高临下地当王。”

那声音模糊得很,甚至听不出是男是女,宋颂想着,许是皇上或是皇后跟她说的,毕竟只有这两人会将皇位看做自己的私有物。

宋颂耸了耸肩,打起精神露出一个和往常一般无二的笑脸。

她一路上即便是绕着水洼走,等到了育苗室也已经是一脚的泥泞,睡在育苗室左右的农户已经起身开始忙活了,看见宋颂走来连忙回屋拿了早饭出来,一张黑黄的脸笑出了一脸的褶子。

“宋大人今日晚了点,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

宋颂从他手中接过早饭,是一个杂粮饼子夹着薄薄一片腊肉,她解下腰间的水囊坐在田埂上大快朵颐,一边还抽空说:“怎么能不来,那些种子眼看就成了,得找个合适的天气移种了。”

那农户摇着头叹气,“怕是还不成。这几日雨水太多了,现在移种没两天就要被沤在地里。”

两人又说了几句天气的话,农户家的小孩子在屋里闲不住,也跑出来天马行空的搭话,说是要给所有的地都加上屋顶,那样就不怕下雨了,惹得大人们一阵发笑。

洛霖霖拿着伞往回走,在试验田的边缘遇见了正在等她的孟敛。

孟敛看着她的表情,早有预料地说道:“是不是如我所说那般,她拒绝你了。”

“我不明白。”

洛霖霖百思不得其解,拧着两道秀眉说道:“她叫我整理官僚体系,完善每一个职位的分工,可偏偏空着那么大的一个缺。她政权兵权都要,又事事不上心,政权被敕握住了,兵权被许茗因染指……我不明白,你难道不是最合适的人吗?”

孟敛摇头,“可是你忽略了一点,我并非人。不只是我,你、许茗因、楚峰屿,我们都不是人,我们和他们既不是同族,又不带怜悯宽容,怎能统率人的军队呢。”

“而宋颂是人,她对人生来就怜悯,生来就宽容,所以她要将兵权握在手中,否则在我们这些人手里,所谓的人,不过是冲锋陷阵时的马前卒,是判断战争胜利与否的必要条件而已。许茗因可以染指军队,并非是因为她权势大,而是因为她自有一份宽容慈悲心,所以宋颂才熟视无睹。”

洛霖霖听得一脸茫然,虽不与她争辩,却拧着眉一副不大赞同的模样。

孟敛轻叹了一口气,再次说道:“若是今日暴雨不止,下上几天几夜,估邶城涝患祸民……这件事中,于心不忍的只会有两个人,其一是宋颂,其二是许茗因。而你,大概率只会烦恼随之而来的麻烦,还有那些善后的差事。”

洛霖霖这才隐隐有些懂了,孟敛说的对,这座城中将百姓贫苦辛劳看在眼里的,除了宋颂之外,便只有一个许茗因。

就连酒儿那个小丫头,眼里也是容不下其他人的,她在酒坊出生,在酒坊长大,眼里只能看到自己所热爱的酒。

若是管理这酿造坊叫她烦了腻了,突然关停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她本就是个心血来潮,不定性的小孩子,哪儿会去管那些在酿造坊做活儿的百姓要何去何从,去管他们一家老小吃些什么。

她们未把人当同族,自然成不了统帅。

一军之统帅,怎可视手下将士如牛马。

“我不知你为何要和许茗因争。你们不同,谁也替代不了谁,自然不会有人被销毁。再者说,权势真的那么重要吗?你要拿它做什么?”

洛霖霖闭着眼忍住了心头的郁气,咬着后槽牙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儿,你不用在意。”

下午宋颂就从试验田回来了,回了城主府想去看看酒儿,正好在酒儿院子外遇见了许茗因,她手中还拎着一个篮子,反倒是宋颂两手空空,一点也不像来探望的,仿佛只是路过了就随意来看一眼。

瞧着宋颂往自己的篮子上瞥,许茗因便笑着揭开了上头盖着的蓝布,柔声说道:“我家乡的习俗,若是小辈受了惊吓,便要取净土净水桃枝镇宅。”

果然,那篮子里摆着三只白瓷小碗,装着泥土、雨水、桃枝。那桃枝被切成食指长,用一根红线捆起来放在碗中。

进屋后就看见躺在床上神色恹恹的酒儿,她一贯是有些圆润的,脸上的肉软乎乎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想猫儿一样机敏,现下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口唇周围都有被人紧紧捂住的青紫,看起来分外可怜。

许茗因将三只白瓷小碗放在了窗棂上,然后才和宋颂一同坐在酒儿的床边,摸摸她的小脸,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然去那人迹罕至的小巷里。

酒儿中了迷药,如今浑身无力,头也隐隐作痛,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昨日我从酿造坊回家时雨还不算大,途经小巷时听见了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我原先没想去看,后来走出一段后依旧能隐隐听见婴儿嘶哑的哭声,雨越下越大,我怕那孩子会死,就折回去走进了小巷……我沿着小巷一直走也未看见婴孩,直到被人捂住了口鼻,我挣扎了一会儿就晕过去了。”

直到孟敛将她救回来,她一睁眼就回到了城主府。

听说她是被扔在路边的,那两个劫匪在逃离的时候遇见了巡逻的士兵,他们没想到暴雨天都会有士兵彻夜巡逻,慌乱之下就将酒儿扔在了路边,各自逃命去了。

巡逻的士兵将她带到了军营里,其余的人都去抓人伢子去了,只是因为雨势太大,没抓到人,也没看清他们的模样。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在城中一定是有据点的,或许还有内应也说不定。

宋颂皱眉,心想这未免太巧了,先是那些曾经被她惩罚的人再次出现在估邶城,随之就是酒儿险些被掳,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关联?

酒儿被掳,是那群人针对她的手段,还是那群吃了亏的人伢子藏在暗处的蓄意报复?

“你先好好休养,酿造坊那边就别去了,你坊里的事务我让姐姐帮你照看着,不会出岔子的。”

“嗯,许姐姐本事大,我当然放心了。”酒儿笑着说,一双圆眼睛再次笑成了两道月牙。

出来后宋颂就沉了脸,这件事不管是什么人所为,都不能否认一个事实,那就是估邶城中现在不安全,或许是人伢子,或许是那群藏在暗处的所谓“叛逃者”,他们虎视眈眈,盯上了城中的百姓。

宋颂更偏向于是那些“叛逃者”,因为用婴儿啼哭吸引女子去看的手段,实在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作风,总感觉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应该是个现代人。

只是越这么想,她就越觉得心凉。

婴儿哭、幼猫叫、女子求助、老者卖惨,都是一些拐卖人口的常见手段,其中有百分之八十的手段是对着女性出手的,为了让独居女性开门,为了让善良的姑娘心甘情愿地走到角落里,那些人贩子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

卡牌人物都是女性。

她们把自己经历的恐惧,自己见识过的黑暗一比一还原,拓印在了这个时代,让本就处境艰难的女子更加举步维艰,生死一线。

宋颂对这个认知感到悲哀,却不觉得惊讶,因为人性就是这么复杂。

同为女性,有的人心里想的是要互帮互助,在这个对女性来言有些困难的世界上伸出援手,互相帮助的活下去,尽管不认识,也会对同样身为女性的对方感同身受,去理解她的痛苦,并竭尽所能地伸出一只手让她有一点点向上攀登的勇气。

但也有另外一群人,她们身为女性,知道女性的弱点,明白同类的感性,所以将这当作优势,成了为饿虎效力的伥鬼,又或是她们本身就是饿虎,靠着同类养出了一身横肉和皮毛。

同为女性,却是靠着啃食女性血肉,吸食女性骨髓而活。

人性之恶,本就无关性别、年龄、强弱。

恶人就是恶人,何必去区分他是男是女?没有所谓的报应,自然也不用担心老天爷降罚时找错了人。

天道何其浩大,山川河流、四季更叠、风云变化都是沧海一粟,在这些之外,还有无垠宇宙,有数不尽的未知。

而芸芸众生在天道之下,便是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的微小,就像是空气中所存在的那些看不见的微小,这样的渺小,怎么能奢望天道来主持正义呢?

人类的正义只握在自己手中。

可人性是多变的,人心是叵测的,所以正义是天平,真正的公允只维持在最中间的那一点。

底座是执掌正义的人,他们靠着一个尖角撑住了公正和真相,但是只要稍微有一点点的偏差,公平就会倾斜。

细微的倾斜或许难以让人察觉,但这个天平是无法复原的,一点点细微的倾斜,日复一日,积少成多,会让天平彻底掉落。

大厦塌陷、蚁穴溃提、心血浇地,公正落在地上,被掌权者、掌财者随意践踏,百姓的血泪一道道清洗,它会有片刻的干净,却很快就会被再次践踏,因为它没有回到那高高在上,不被人染指的位置。

这就是公平,是法。

威严的法,是需要人去维护的,当人不是人的时候,法也不再是威严的法。

“姐姐,那些外来的商人可有异样?”宋颂问道。

许茗因说:“没有,昨夜四处都平静,我嘱咐了他们继续盯着。我想,是不是有别的人混进了城里,会做这种事的,也只有那群穷凶极恶的人伢子。”

“可当时那群人确实是没有入城的,若他们不走城门,就只能走山路,山上有那么多傀儡,又有沽茑族的人,没那么轻易进来才是。”

“那就再盯一段时间看看,城中加强巡视,他们不敢轻易动手的。”

许茗因想起了那天那个神色慌张的农妇,有些不确定地说:“他们若是没有进城,会不会收买城里的人办事,然后将人想法子送出去?”

说罢她又提起了那天那个农妇反常的举动,心中的猜疑始终降不下来,总觉得那人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她的出现肯定是有理由的。

假设那人真的被收买,那她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呢?幕后之人让她来城主府寻人,便是中途作梗不让人将酒儿带走,可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策划这一出?

农妇的目的如果真的是帮助酒儿,那她的幕后之人一定时刻盯着她们这群人的一举一动,想要同时兼顾那么多人,只有一双眼睛可不行,一定有很多双眼睛,那这些眼睛又藏在哪里?

“你说,那农妇究竟是帮凶还是救兵?”许茗因问宋颂。

宋颂琢磨了片刻,说道:“救兵吧。”

“如果是帮凶来搬救兵,那她的目的就是把你骗出去,趁你不注意对你动手。这么做风险很大,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现变故,所以与其在城主府找你,不如等你出去时将你拦住更方便。如果按照她是救兵来反推就很好理解了,她没有去衙门,而是直接找到了城主府,或许就是知道城主府里有孟敛在。而且一定要确定消息送到了你这里,你才会立刻让孟敛去找,如果她不进来,侍卫或许会先通报给敕,敕呢,是绝对不会第一时间想起来孟敛的。”

这样一来就清晰很多了,确实有一群人正在注视着她们的一点一滴,甚至每一个人都不放过,这种观察是保护还是别的,宋颂暂时不知道,不过她至少可以确定一点,就是这群人现在不能暴露自己。

这种不能暴露的原因究竟是不信任宋颂一群人,还是为了躲避别的什么人就不知道了。

“等酒儿好些了你带她上门拜访那位农妇,亲自道谢,也顺便套套话。”宋颂说道。

“好。”

许茗因应下了,随着这个字落地,这件事的交谈也就到此结束,再次开口就是为了别的事。

“今早霖霖去找你了?”

宋颂笑了一声,打趣道:“姐姐现在真是手眼通天,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耳目。她找我说你私自调动士兵的事儿,说我给你放的权太大了,影响了平衡。不过也对,钱袋子和刀剑都在姐姐手中握着,她们会忌惮是人之常情。”

她说完后带着笑意瞥了许茗因一眼,想看她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是相互攻讦,还是隐忍不发,又或是故作大度。

不过她好像都猜错了,许茗因什么情绪都没有,她和往常一样温和轻柔,说话的语气也没什么变化,照样像是一阵清风。

“不知为何,自从到了估邶城,霖霖就很急切。她原本不是如此急躁的性子,可现在却处处都很急,事事都在争。在不知情者的眼中这是正常事,毕竟官场中争斗才是主线,可她明明不该争的,如今你放出的权利也好,给出的允诺也罢,都只是过眼云烟,何其无用。”

“她先跟我争,我便也争起来了,我就是这副性子,无法容忍任何人越过我,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可争着争着我才觉得不对劲,霖霖她到底在争什么?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升级和升星,可你已经应下了她会是第二个,她又何必费这个功夫与我不痛快。”

“我想,或许还有什么信息,是她没有告诉我们的。或许这么争,能影响升星成功的概率?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配合着她演,也随意动动手跟她较劲儿,就是想看看,她要什么。”

宋颂听着也觉得疑惑,作为跟她共患难的同伴,她绝对不会亏待几人,可洛霖霖却很是不安,那种不安不像是对她的不信任,更像是有什么事催着她一定要做,而且越快越好。

“争权夺利能得到什么?这很难界定,因为权利到了不同的人手上会产生不同的效果,所以只能接着看。”

宋颂说完又想起了以前洛霖霖跟她坦白《女帝书》的时候,那时候的场面和现在也有些相似,就是这种说一半留一半,叫人捉摸不透的态度。

说到这儿,许茗因就想起了一件事,确认性的又问了一遍,“还是按照之前的顺序,先给孟敛冲星,孟敛成功后是霖霖,对吗?”

宋颂点头,问她:“有银子了吗?”

“等到这次的商队离开,赚取的银两应该够给孟敛试上两次了。现在的话,除了希莉娅和楚峰屿,我们都已经十级了,如果你想要调整顺序也可以,不过因为升星的不确定性,今年只能成功一个,还是在很幸运的情况下。”

“就*按之前定下的顺序吧。”

宋颂砸吧了一下嘴巴,皱着脸有点发愁地说:“这次行商进城赚了那么多银子,却只够升星两次,太贵了……还是得想点法子赚钱,只靠商队是不成的……”

“对了!”

宋颂突然抓住许茗因的手臂,激动地说:“咱们搞节日,让这些商队出去宣传,然后等着节目的时候迎来一大波游客,大赚一笔!一年至少有四个盛大的节日,每个季度挣一笔,然后休息一两个月又开始接待游客!”

“那得好好筹划,这节目只能我们这儿有,别的地方可不能有。”许茗因顺势答话。

“很简单!在下略懂一点营销策划,这件事很快就能办成,商队留的时间不会太久,所以这个月或者下月初就得办好,我先走了!”

她得意洋洋地说完就朝着书房的方向跑去,右手高高地举起来朝着许茗因挥手,许茗因笑着,学着她的样子怪模怪样地挥手道别。

许茗因看着她活力满满的样子有些怀念,初至估邶城时宋颂每天都是这样的,很有活力,很有干劲,永远都是笑着的,每天有做不完的事儿,夜里会苦恼事情太多,但是第二天又精力充沛的去做事。

那时候的宋颂是最耀眼不过的太阳,虽然未定照亮一方土地,却真真实实照亮了许茗因心中的遍地尘埃。

让她心里那些腐朽发霉的木器也见了光,散发着阳光的味道,那些像是凌迟于她身上的刻痕,也显得精美了许多。

很神奇,她之前活得十几年,屋子里好像总是阴暗的,阳光从不曾踏足,即便有光亮,也是冷的,冷得刺眼,照亮了她一室的不安。

可后来,她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太阳,那间屋子就总是温暖的,刷着红漆黑漆的木器上洒下金光,她离开了生活多年的棺材,第一次踏足在阳光下。

家中别的姐妹憧憬婚事,希望一门好的亲事,一位好的夫君能将她们从许府这个大棺材里拉出去,让她们呼吸,让她们欢笑,让她们真切地活在这人间。

那时许茗因不懂,只觉得她们异想天开。

她跟姑姑关系亲密,见证了姑姑的少女怀春,见证了她千难万难才能走到一起的爱,但那轰轰烈烈的爱却在得到结果后荒诞结束,一死一生,这便是姑姑的姻缘。

后来她见惯了姑姑身边来来往往的“知己”,明白了爱而不得、爱恨交缠、有欲无爱、欢场纵情。她渐渐想清楚了,婚姻是两姓结盟,是利益交换,也是利益同体。

世家大族靠着姻亲寻找同盟,吸纳对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一点点蚕食,直到成为一个盘踞一方的怪物,让整个城都活在自己姻亲的笼罩之下。

这才是婚姻,与爱无关。

而那些与爱有关的,往往难得善终,正如姑姑和姑父。

偏偏少年少女懵懂无知,将婚姻当成了爱的温床,觉得那话本中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意会在名为“婚姻”的温床中滋生,所以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爱意”的到来。

看清了婚姻,也看懂了族中的一众姐妹。

原来她们在等待的婚姻,她们所期待的良人,并非是某一家某一人,无关那些外物,只是一个太阳。一个独属于自己,能将身上的沉痼散去,摆脱十几年囚笼的太阳。

正如她的宋颂。

如果是宋颂的话,为了她忤逆家族,为了她孤注一掷,好像都是寻常事,许茗因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