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麻烦

大暑悄然而至又转眼离去,炽热的阳光榨干了这片土壤中最后的水汽后,又无情地将其抛入了萧瑟的秋风之中,不久前还苍绿的天地,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变换了相貌,站在高处眺望无处不是一片草木枯黄落叶飘零的景象。

“驾!”

(“嗒嗒嗒嗒!”)

如血一般的残阳下蜿蜒的官道上尘土飞扬,整齐有序的兵马在荣连文的带领下正浩浩荡荡地直奔向筑京,远远望去似是一道涌动的洪流正从山谷之间快速淌过发出了雷鸣般的声响。

街道上用于祭天之礼的种种器物被一辆辆车马缓缓拉向圜丘,负责护送的士卒沿着街道驱散着左右两边投来好奇目光的百姓,一张张严肃的面容和望不到尾的车马似乎在刻意地告知所有人当权者对不久之后的祭天之礼的看重,同时也冲击着不久之前悄然在百姓之间传开的帝王之死的传闻,历来祭天之礼都是由天子率百官一同进行祭祀,既然祭天之礼如常操办便也意味着国君身故一说不过是无稽之谈。

圜丘上,层层围栏中随处都是宫人忙碌的身影,从高处俯视时他们就像是一只只渺小的蝼蚁,在昏暗的天空下各自奔波忙碌,谁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商筑握着拂尘站在入口处远远地注视着他们,一身常服的罗风不动声色地来到了他的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了那些飘扬的旌旗。

“风将军不在府中养伤怎么来此处了?”

“直阁将军还未回城,我仍有圜丘祭天守卫之责”

“将军辛苦了”

“分内之事,待直阁将军回城之后我便会卸下兵权,剩下的事就交由观主了”

“将军尽可安心”…

灯火通明的皇宫中,群臣皆跪在大殿前的台阶下,等候一直潜心礼佛的岳修平前往斋宫为祭天之礼进行斋戒。

荣玄立在台阶上,注视着八个宫人从屋中抬出了一个被金黄色的布帛完全遮挡的布辇。

“陛下起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筑京城外六十里的一处废弃村落中,装扮成流民的义军齐聚于此,亮起的火把映亮了一张张饱经风霜却十分坚定的面庞。

一个接着一个的箱子从漆黑的地窖中被抬出,余一和耿阳揭开上面覆盖的旧布,堆积在里面的兵器和甲胄在摇曳的火光下泛起了寒光。

无为观

景星将两个包袱放在了寮房的桌面上,双虎和伤势已经大好的哥舒丹都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这是?”

“盘缠,足够你们回怀远了”

“你让我们现在走?”

“三日之后,趁着祭天之礼所有的兵马聚于圜丘时,我今夜就要离开这里,就不送你们了”

“出什么事了?可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没有,照我说的做,三日之后就走,月儿和哲奇也会来这里同你一起离开”

她紧盯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完就要转身往屋外走,可一头雾水的双虎却先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身后的哥舒丹也同样神情凝重。

“到底出什么事了?”

“……”

“在你眼中我们就真的一无是处到连发什么事都不配知晓吗?”

“…祭天之礼,荣玄意欲窃国称帝,筑京圜丘恐有一场恶战”

“什么…”

“你们二人留下也无济于事,不如保全性命”

“那你呢?”

沉默了许久的哥舒丹突然开口问道。

“身为东楚的子民,我会与我拥护的君王同进退”

“…你拥护的君王…”

双虎不解地望着她,但很快眸中就闪过了一丝讶异,随即神情变得明朗起来。

“不会是…”

靖诚王府

被云层遮蔽的月亮缓缓显现,倾洒的月光如轻纱披下让坐在院落中抚琴的身影变得清晰可见。

“王爷,祭天之礼真的不让我们跟你同去吗?别的王爷一定都有随从,您自己去未免太…”

“太孤单”

“对”

“此事我意已决,你们无需再言,你们的去处我另有打算”

立在他身后的阿福和阿顺呆愣愣地看了看对方,默了默后才又疑惑地望向了他。

“我们?我们要去哪儿?”

“秋分那日我想在无为观为姑姑做一场法事,你们两个就替我走一趟吧”

“…哦”…

深夜的飞燕阁中,送走了所有食客的楼阁中只剩下了店中的小厮。

堆积的银两前,哲奇埋头认真地拨动着手中的算盘,旁边的小厮则挨个给来到桌前的小厮分发着银两。

落叶铺叠的院落里,薛锦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小酌,白月轻声来到了她的身前,脸上满是不舍和疑惑。

“锦姑娘,飞燕阁真的要关张了吗?”

“嗯”

“可…为什么?是因为之前双虎的事?”

“不是”

“那为何突然就要关张呢?”

“或许有一天还会再开,只是那时的店家就未必是我了”

“我不明白”

抬眸看着她拧得快打结的眉头,薛锦给另一只杯子也斟满了酒,随即冲她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

“来”

“那你要去哪儿啊?”

白月乖巧地坐到了她的身边,一想到一起待了许久的众人突然就要分开,神情不觉有些悲伤。

“…去该去的地方”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世事难料”

她爽快地饮下了自己杯中的酒,不知为何今夜的她让白月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和紧绷。

“有人让我告诉你们,秋分那日双虎会在无为观等你们”

“有人…是…?”

“锦姑娘”

白月正要询问,一个小厮突然快步跑到了薛锦的身旁,低声耳语了一番后薛锦脸上的神色突然又沉下了几分,旋即便一言不发地起身朝着前面的楼阁走去,独留下白月一人茫然地坐在桌前。

雅室

烛火跃动的屋子里,隐约可见一道深色的身影立在窗前,独自来到门前的薛锦轻轻叩响了房门,静等了片刻后自己伸手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嘚嘚嘚嘚嘚嘚”)

“直阁将军回城!速开城门!”

一匹快马从暗夜中疾驰而来,一个身披甲胄的荣氏士卒一面高呼一面挥动着手中的旗帜,现在城楼上的都尉望着远处如火龙一般靠近的大军忙跑下了城楼,指挥着守卫拉开了沉重的城门,满是尘土的地面也因为那愈发响亮的铁蹄声而震颤不止。

“驾!”

(“恭迎将军归来”)

“嘚嘚嘚嘚嘚嘚”

微弱的人声被淹没在了阵阵马蹄声中,无视两边的守卫,眉头紧锁的荣连文用力挥动着手中的长鞭快速朝着街道奔去。

被这震天声响惊醒的百姓纷纷披着衣裳从床榻上爬起,端着灯火透过窗户和门板的缝隙查看着外面的状况。

而大军经过的一条黑暗的巷子里一道人影也在悄然注视着这一切,待他们都离开后才转身朝着别处掠去。

雅室中桌面上纹丝未动的茶水还在飘着热气,薛锦神情复杂地站在窗边看着夜空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才走到桌前挥手熄灭了烛火走出了屋子。

略显喧闹的前夜随着月亮的偏移渐渐过去,各怀心事的人们却仍难以安然地睡去,只能静静地等待着黎明。

靖诚王府中的楼阁上,岳灵泽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翻看着书册,抵不过睡意来袭的阿福和阿顺早已在楼梯前抱着手臂陷入了熟睡,所以也并未听见屋顶上传来的细碎响动。

荒芜的村落中,飘渺的晨雾笼罩了一座座破旧的房屋,连夜赶来的景星和一队信人顺利与义军会合,也将青玉的死讯告知了与她同样相处多年的余一。

或许是实在太不可思议,她第一次在余一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错愕和惊异,尽管他依旧戴着面具可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悲伤。

少时相识,从苏家的鼎盛到苏家的覆灭,她和他一同从那段过去走到了现在却又先他一步猝然离去,那些曾共有的遥远回忆里也只剩下了他一人,看着过往相识的人一个个离去,这种被遗落感觉就像是把心丢在了一把被岁月侵蚀的钝刀下反复磋磨一般疼痛。

“…灵泽将她埋在了无为观后的树林中”

“……”

看他一言不发,景星说完后自觉地从黯淡无光的屋中退了出来,可还没从对他的怜悯和同情中抽离出来,远处雅月面色凝重直奔她而来的模样,又让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

“靖诚王…”…

无为观外前来寻景星的阿福此刻正因为景星不在观中而急得来回踱步。

“可曾传信让薛锦派人去查看?”

“嗯,我来寻你之前就给她传信了”

匆忙从村落中走出,景星翻身跃上了马背,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缰绳。

“若我未能及时赶回…”

“我可替你在此”

“多谢,驾!”

(嘚嘚嘚嘚嘚嘚)…

“昨夜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床榻上躺着的岳灵泽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伏在床边的阿顺握着他冰冷的手哭丧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爷这病症老夫真是闻所未闻,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大夫,你再看看,我已经找了好几个大夫了”

“宫中不是有御医吗?你去找他们看看吧”

回头看着大夫提着药箱就要离开,阿顺忙从床边爬起,用力拖住了药箱的带子不让他出门。

“陛下去了斋宫,御医都跟着出去了,我们王爷不受待见,就算他们在宫里也未必肯来,您就行行好再看看吧”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哎呀…”

被他拉扯得头疼的大夫为了脱身,索性连药箱也不要了,无视摔在地上的阿顺提着衣裳就往门外走。

屋顶上,一身男子装束的薛锦轻盈地跃了下来,看了一眼已经跑远的大夫,脚步轻快地踏入了屋中。

“你是…”

“景星让我来的”

“阿星姑娘…那你快救救我们王爷…今早一醒来我就发现他这样了,好几个大夫都看过了就是看不出病症…”

“你安静些”

“哦…好”

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薛锦走到了床边认真地查看了起了岳灵泽的身体,不敢再多话的阿顺则紧闭着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他中毒了”

“什么!?怎么会…那还有救吗?”

“有”

“那就好那就好”

“取笔墨纸砚,我给你写方子,你去抓药”

“哦哦好”

没有丝毫犹豫,阿顺转身就奔向桌前取来了文房四宝,待薛锦写下药方后又急匆匆地出了府,待景星赶来时府上便只有薛锦和尚在昏迷的岳灵泽。

“为何会这样?”

“毒”

“毒?怎么会中毒?!”

蛰伏多年朝中的权贵和皇族早已视他为无物,在外他也不曾与人结怨,她实在难以想到这毒是从何处而来。

“那你那就要问他或是府上那两个家仆了”

“…这毒可有解法?”

“有,我已经写了方子让他的家仆去抓药了,只是…”

“只是什么?”

紧握着他的手,景星微微蹙眉回头看向了站在身后的薛锦。

“祭天之礼前他未必能苏醒”…